从巫憬憬而言,是取回一魄,对杨竹予来说,就是取她性命。
这一点,在花厅一站一坐的两位姑娘,都是清楚的。
杨竹予沉默了下,道:“巫小姐,你分魄为我续命,乃再造之恩,我原不该再贪求,但我实在有不情之请,能否将您的魂魄再在我体内留上几日,我杨家虽然沉冤昭雪,但罪魁祸首仍逍遥法外,我不甘心。”
杨竹予递给巫憬憬一个匣子,里面是整个杨家的财产清单和契据。
巫憬憬接过杨竹予的匣子,翻了翻,杨家虽然称不上富可敌国,但财富着实可观,她有些心动。
杨竹予道:“单子上打勾的是已经交还的财物,未打勾的是被贪墨的。交接时我已在单子‘完付’处签字了,若是巫小姐看得起杨家这些钱财,我今日就去报官,称未打勾那些财物在交付后一夜间被贼人盗取,这些财物便成了贼赃,想来凭巫相的手段,定能取回。”
巫憬憬冷冷道:“我分你一魄,你却算计我。”说是送她财物,却是想借她爹的权势去对付那些贪墨的官员。
杨竹予道:“我只是提供一条路,若是巫小姐不愿意在这路上走一走,上面打勾的财物数量亦足够可观。再者,巫相借此清理南燕蠹虫,有何不好?”杨竹予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清单在手,巫相看得顺眼的就不清理,看不顺眼的就清理,全凭巫相心意而为,有何不好?”
巫憬憬继续翻着匣子,默不作声。
风中传来一阵“叮铃铃”的铃铛声。
杨竹予这才发现巫憬憬的袖口裙摆都挂着铃铛,而她方才行走间,铃铛无声无息的,显然是被她控制着。此刻她袖子的铃铛轻轻晃动着,证明她心绪遐迩,已然走神。
杨竹予知她有些心动,趁热打铁道:“巫小姐,前些日子我饱受脊椎断裂之痛,大小解失禁,着实累您良多。不知您是否发现,我最近痛楚少了很多,大小解亦能控制了。”
巫憬憬回神,淡淡“唔”了声,心道,大约是暮钦晋的安魂养尸阵和母亲的业火千织的双重疗愈,让杨竹予的魂魄得到了一定的治疗。
想到眼前人害自己在暮钦晋面前丢的那些脸,巫憬憬狠狠瞪了杨竹予一眼。
杨竹予歉仄地笑了笑,讨好道:“这些日子我日日饮着止痛药,尽量少食,如今分魂对您的困扰是不是小了一些?”
巫憬憬伸出一根手指头。
杨竹予看了看,试探道:“一年?”
巫憬憬摇头。
杨竹予叹了口气道:“一个月?”
巫憬憬道:“半个月。”
杨竹予无语,谁用一个手指来指代半个月的。
她是商户之女,自然会讨价还价:“巫小姐,三个月如何?”
巫憬憬道:“七天。”
杨竹予道:“两个月?”
巫憬憬道:“三天。”
杨竹予心道这生意可怎么做?
她叹了口气,祈求道:“二十天如何,那些犯官将在二十天后问斩,即便不能扳倒暮钦晃,我也想亲眼见他们人头落地。”
巫憬憬想了想,点头。
事情说定了,巫憬憬取过匣子就打算离开。
杨竹予忙道:“巫小姐,若是不忙,不妨在此用个便饭,晚间我请你听戏。”
又是听戏?
巫憬憬回头看她。
杨竹予笑道:“也不知哪位恩公将我杨家的故事编成了话本子,又排成了戏。如今这话本子卖到京畿纸贵,这戏亦是火遍京畿。我自己呢,自然是极喜欢,夜夜都去戏楼听。我想巫小姐大约是不喜热闹的,应该尚未听过,不如今夜我做东,包一个雅间,请您听一听。”
巫憬憬摇摇头道:“我不与你去。”她说完翩然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淡淡道,“有人陪我去。”
被巫憬憬拒绝,杨竹予倒是没什么意外,巫家小姐孤僻寡语的名声,那是整个京畿都知晓的,但巫憬憬多补的那一句“有人陪我去”却让她有点意外,那语气听着竟然有些小得意。
杨竹予有些莞尔,没想到这般冷冰冰的女子,也会喜欢人。
想到喜欢,杨竹予脑海里冒出上官丹青的声音,她脸色顿时黯了下来,喃喃自语道:“杨竹予你在想什么呢,方才不是知道了吗,你还有二十日可活。”二十日之后,尘归尘,土归土,或许她可以将这段来不及诉说的心事刻在棺材板上,留与后人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