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色的晚霞烧亮了夕空,浮浮冉冉,赤血冲云,艳得仿佛天空的胸膛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在这哀红的伤口之下,是一条红绒毯铺成的喜庆归途,从清晨开始,宫女们就提着白瓷水壶将红毯两旁的道路小心翼翼地洒了又洒、扫了又扫,既不能让一粒黄沙扬起,亦不能让路面上出现一滴泥泞,前后各二十四位仕女撒花行路,簇拥前后,十六人抬着的大轿上铺着最柔软的棉锦,金线妆点的轻纱红帐似有千重,任凭风再猛烈,都不会让里间的丽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侵扰。
这是一条归途。
南燕君王暮钦晋亲自铺就的归途。
南燕全部达官显贵、名媛命妇都齐齐列在吉梁城外迎接南燕第一才女郑伊的归来。
圣心殷切,天公却不愿做美。
晚霞越烧越艳,风越刮越烈。
巫憬憬站在人群的最前列,风吹乱了她额前的发,露出瓷白皮肤上一道刚刚结成血痂的狰狞伤口,从右侧眉峰蜿蜒至发际,与天边那殷红的晚霞相得益彰。
她本就是个没什么生气的人,此刻看着,愈发凄艳如鬼。
巫憬憬抬手压了压额前的发,望了望残阳如血的天,想起少时父亲说过,在夏天,最绝美的晚霞往往都是飓风送来的,用一夕的艳丽换人间屋残瓦碎、山颠海蹶。
那时,父亲问他们:“你们从中学到了什么?”
二哥说:“不可耽腻。”
父亲对二哥露出满意的目光,又转头望她。
她二哥话不多,她话更少,只回了两个字:“固瓦。”
下意识地,巫憬憬回头,看向人群中巫世南挺拔的身姿。感受到巫憬憬的注视,巫世南脸色更沉,垂下目光,不与巫憬憬对视。
看来父亲是真的生气了。
气她既不愿如二哥般防耽戒腻,又没本事防风固瓦,闹得如今满地残垣碎砾,她无处可逃,巫家亦颜面扫地。
而母亲,最是疼爱她的母亲,在暮钦晋下达了京畿全部命妇都须于今日列队城外迎接郑伊的圣旨后,依然强硬地称病拒出。
巫憬憬心里泛起一丝苦意,按着额前发丝的手不禁加大了力气,原本才结的血痂禁不住压迫,如簪子般粗细的血流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手臂忽的一紧,站在巫憬憬左侧的暮钦晋扣住巫憬憬的手,俊中带冷的面容在巫憬憬面前放大,他的声音极低极低,轻得只有巫憬憬才能听见话意,才能感受里间的怒气:“若想触朕霉头,大可杀个宫女太监,何必作践自己?” 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擦拭着巫憬憬额上的伤口,弓起带血的食指嗅了嗅,“无论尊卑,都是一样的血腥味,并无云香泥臭。憬憬,我帮你闻过了。”
脑海里窸窸窣窣抖落出浮光碎影,散着漆黑长发的女子抱着一只枕头正打算悄悄下床,纤细的腰身被一条修长的手臂勾住,男人的声音温柔沙哑:“憬憬,去哪。”
女子声音又闷又轻:“你不喜血腥味。”
“嗯?”男人似初醒,迷迷糊糊并未听懂她话里意思,却习惯性先答应她一声。过了露从叶尖落般短暂的时光,男子回过神来,轻笑一声,掀开被角,略略施力,将女子勾回怀中,温暖的大掌贴上她的小腹温柔揉抚:“我是不喜血腥味,可憬憬,你与旁人不同。”
巫憬憬闭了下眼睛,驱赶出脑海里似真似假,自己都分辨不清的记忆,只余下一个清晰的认知:她与旁人是一样的。
察觉到身畔人的走神,暮钦晋勾起巫憬憬的下巴,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刺入她的瞳眸:“或者,你想通过自伤让巫相为你出头?”
方才的浮光碎影想来是假的,勾着自己下巴的手明明这般冰冷,又怎会温暖过她?
真的太冷了。
巫憬憬偏头躲开暮钦晋的手,这伤口是巫世南亲自在她额上留下的,他能找谁出气,他又怎么出头?父亲他,最恨其不争的,是她呀。
“皇贵妃玉体抱恙,来人,扶皇贵妃回宫。”暮钦晋露出温柔笑意,温柔地吩咐宫人,那语气里带着温柔的心疼。
心疼她,是假的。
担心郑伊被她的血气冲到,才是真的。
毕竟巫族的血,是可以诅咒的。
巫憬憬没有挣扎,由着琀儿将自己扶下去。她的脸上依旧静静的,像一尊会移动的玉雕。
在她踏进城门的那一刹那,那火红色的花轿缓缓落下,暮钦晋上前,抱起一身红装的郑伊,用最温柔的力道。
巫憬憬叹息,她的心终究还不够麻木,所以,她会回头,会想亲眼看看暮钦晋发自内心的爱到底是怎样一种表情,怎样一派动作,怎样一抹——情动。
她不该回头的。
她原该知道真正的爱就该是这样子的。
十二座城池。
二十年的关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