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月份三十多度的天气已经可以被称为酷暑。在山间小别墅里的狄玖和沈清湘还算得上舒适，而在市局的楚竹就没那么好过了。且不说市局的通风散热系统是哪一年安装的，审讯室那狭小的空间里闷热难忍，楚竹在审讯室里坐了一小时，蓝色的警服已经被汗液浸湿了一片。身上的不适楚竹暂且能忍受，温修昀的态度让他烦躁。温修昀虽然有问必答，但大多是顾左右而言他，谈不上有多配合，最后还是因为他拿出了有利的不在场证明，楚竹和任杰只能放人。

陪着温修昀在审讯室里消磨了一上午的时间也没有得到一些特别有用的信息，楚竹一出审讯室立刻给自己接了杯冰水一股脑倒进嘴里，凉意顺着四肢百骸散开，暑气和烦闷褪去了不少。他打算整理完笔录就去找沈清湘吃饭，沈清湘昨天说好了的，想吃他做的酸菜鱼和油煎虎皮青椒。为此他早早就去了趟菜市场，让老板给他留了条新鲜的鱼，可当他打出第三个电话时沈清湘才堪堪接起。

“喂？”楚竹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沈清湘的问题堵了回去：“审讯结束了吗？口供给我一份。打这么多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吗？晚点我带小玖去吃饭的时候说行吗？”

楚竹什么也没说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挂断了电话，但还是把整理好的笔录发给了他。

沈清湘天生情商低，同理心更是几乎没有，也不在意楚竹为什么挂电话——他明明给了楚竹一个讲事情的机会。

“老师，我拿他的消费记录和他的行程对比了一下，发现对不上号。”狄玖将笔记本电脑转向沈清湘说道：“你看这里，监控显示温修昀在这个时间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而他又一笔小额的消费记录在两公里处的小超市里，奇怪的是这笔消费是用信用卡现场刷卡支付的。”

“能查到那家小超市的监控吗？”沈清湘翻着手机里发来的口供问道。“温修昀的口供上面有说到，他有一张没密码拿来当零花钱的银行卡丢了，因为里面没多少钱就没太在意。”

这个时候狄玖无意间看到了那张银行卡的余额。消费记录可能会有多有少，总的加起来金额有些骇人。但余额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们管这个叫“零花钱”“没多少钱”？！

“老师，这卡里目前还有五千多块钱，这是小钱？”狄玖看到这个金额实在没忍住“这几千块钱我要背地里偷偷干几份兼职，接几个单才能赚回来啊！”

沈清湘表示不理解：“你都接黑客单了，一单赚不了四五千？”他的语气就好像在问一个会拿刀的人“你都可以拿刀了，为什么不去杀人？”

狄玖苦着脸回答：“老师，我是正经白客。不是啥单都接的。怕自己贪心不足，更怕自己连累到学长，连累到身边的人。”说完他又扬起头对沈清湘说：“老师，你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

沈清湘也抬起头看向狄玖，他从池艾那里听过一些，但他真的很好奇一个本应该孤僻的灵魂为何如此鲜活。

狄玖不明白沈清湘抬头的意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毕竟在他甚至在整个局里的人都觉得沈清湘是个醉心工作的人。甚至想起了沈清湘刚才对待楚竹的冰冷语气。他几乎是下意识觉得是自己的错，不应该在本该调查案件的时候提起私事。

他局促地开口：“不是，就是突然想到一些事……老师如果不想听就算了。”

沈清湘摇了摇头，他发现狄玖的伪装也不是那么的无瑕，安全感的缺乏还是下意识觉得自己需要顺从他人的意愿去剔除自己的个性。从厨房倒了一杯热牛奶给狄玖说道：“我很乐意当你的听众。”

“我……”狄玖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其实挺相信犯罪遗传论和环境论的——我是被人贩子养大的孩子。”

沈清湘曾经研究过犯罪遗传论这个课题，支持这个论点的人都认为“害人”是一种藏在骨子里的基因。因为他们发现大部分的杀人犯的大脑都会病变，并且认为这些病变是会遗传的，所以杀人犯的孩子天生就是杀人犯。而环境论又成养育论，是指一个人后天的生活环境会决定一个人的性格、喜好等各个方面。

“我觉得你的说法不合理。”沈清湘打断狄玖“为什么要从先天后天两个方面完全否定自己？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但可以决定自己未来的路。”

“我觉得自己可能从小就不太正常，我不确定我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我从有意识开始我就在那个贼窝里，但我能明显感觉到我和那些笼子里的其他孩子不一样。我在那里长大，他们教我偷窃、卖惨，教我装可怜去街边乞讨。我见过一个又一个的小孩被拐进来，那个时候的我已经三四岁连话都说不明白，他们哭着喊着要爸爸妈妈，然而我都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我只觉得很烦，极度厌恶这种哭泣吵闹和模糊不清的话语，甚至因为这个上手扇了某个男孩一巴掌，一时间所有孩子都愣住看着我。我不明白，不就是换个地点生活吗？有什么值得吵闹的。当时我还天真的以为所有人住的地方都一样，大人们住大一点的房间，小孩都是睡在小铁笼里的。看到想要的东西就直接拿，你可以小偷小摸不被发现就得到，也可以殴打对方强制对方交出它……”狄玖表现得很平静，端起杯子小喝了一口牛奶，温热的牛奶也暖不回少年此刻的心“后来我听那些孩子说了外面的世界，一个有父母、有家庭、有人爱的世界。我才发现我那不叫生活，我那样只是单纯的活着，苟且偷生地活着。我刚才说过，我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因为我的身上没有锁链，我不用每天都上街“挣钱”，就算一个星期没有挣到钱也不会被罚，自由度相对较高，所以我选择逃离。但第一次逃离没经验，我跑进了一个死胡同，其中一个男人抓住了我说我是‘贱娘下的贱种’，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把我往墙上掼。然后我就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哪哪都疼，还给饿了很久，接着就是持续性的低烧。这样子让我意识到我更应该离开这里。第二次我挑了个人少的时间，没想到被另一个小孩告了密。孩子的嫉妒心和恶意往往是最强烈的，因为他们不会遮掩。”

“就这样，我走了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又是那些男人，他们叫嚣着要剁了我的腿。我当时很害怕，又很晕，只能凭着微弱的意识，风吹来的方向跑。”

漆黑幽静的小巷尽头是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就因为这样，狄玖的人生截然不同。

“然后我被一个男孩救了下来。从那以后，我没事就会往莲姨那里跑，那时候还没有“钱”的意识，天天去吃霸王餐。莲姨会耐心地教我说话，写字。甚至送我去上学。就是这样铸就了现在的我。”

沈清湘开始猜测：“后来你发现那个救了你的男孩就是池艾，是吗？”

“老师……”狄玖有些惊讶。

沈清湘解释道：“因为你平常面对池艾时的表情和刚才提到那个男孩时的表情一样，嘴角忍不住小幅度上扬。”

“好吧，我的故事就是这样。”说完狄玖又抚上键盘。

沈清湘听完慢慢回味着狄玖的故事，他一直觉得自己和狄玖是气场相同的人，但热心开朗的狄玖和沉默寡言的他看起来像是两个极端的人。听完这个故事之后，沈清湘心下了然，狄玖只不过是把自己的阴暗面藏得更深罢了。

想明白之后，沈清湘摸了摸狄玖的头：“希望你往后的日子里无灾无难，得偿所愿。”

狄玖有些迷茫，然后又恍然一笑重重的点了点头，又回到了工作中。

沈清湘拿起久久未响的手机奇怪楚竹为什么没有给他发消息叫他回家吃饭？仔细一看，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忙得忘记时间的沈清湘猛然意识到刚才楚竹刚才那通电话就是来叫他回家吃饭的，他点了菜还鸽楚竹，他现在知道楚竹挂他电话的原因了。

他打电话回去，结果直接被楚竹挂断。第二次再打过去一样被挂断。楚竹给他打了三个电话，他最起码也要回三个以上估计楚竹才会接。

电话拨出去第三次终于如沈清湘的预料接通了，电话对面的人还没来得及说“喂”就收到了沈清湘的“道歉”：“我错了，下次一定。”

楚竹也不是不了解沈清湘的情商，叹了口气说：“你哪一次不是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我这次真的知道错哪了。我和小玖忙忘了时间，我真的想吃你做的饭，下午我先回家热菜等你回来吃饭好不好？”

对面沈清湘轻声细语的服软，楚竹应和着挂断了电话让两人先去忙，沈清湘也拉着狄玖走出了别墅。

“走，先带你去吃饭，你这个年纪就应该按时吃饭，别把胃给饿坏了。”沈清湘说着，拉开了车门，狄玖也从另一边上车坐进了副驾驶“中午想吃什么？算我犒劳你的。”

“老师，你看着选吧，我不挑食。”狄玖这样回答，回答完狄玖就后悔了。

在拒绝沈清湘说出的一系列高档餐厅，火锅店，烤肉店以及海鲜自助之后。两人最终来到了一家在民间具有浓厚历史文化基础的品牌——沙县小吃。

沈清湘点了一碗炸酱面，狄玖点了一碗扬州炒饭。

吃完两人又重新坐回车上，狄玖问：“老师，那我们现在去哪？回市局吗？”

“不，你给我导航到温修昀那张卡消费过的几个地方。我们去找老板要监控视频，让我们查出来的东西可以光明正大地成为证据。”沈清湘说着，晃了晃手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U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