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玖说:“我很喜欢这家店的面,在我住在孤儿院的那段时间里也经常拿着院长给的零花钱到这里来吃面。我跟你说,这家店我从小吃到大都是这个味道。绝对好吃!”
众所周知大路旁边大店面从来都是拿来骗外地人的。这种在小拐角里的面馆才是精华,不然也不会开得那么长久。面馆也是老字号了,老板娘从二十多岁就在这里开面馆,脾气好,热心肠,和周围邻里就跟亲人一样。年纪大一点的喊她“小莲”,年纪小一点的都叫“莲孃”。
如今的装潢还是曾经那样,经过岁月的洗礼变得像是一张老旧泛黄的胶片。
一到夏天,年纪大的老人家晚饭后都会带着自家外孙摇个蒲扇出门走动走动消消食,尤其喜欢坐在在面馆外大树下的长椅上乘凉。
“莲孃!来两碗牛肉面,老样子。”狄玖用地方方言朝里屋喊着。
方言是一种很神奇的文化,总是能给人一种归属感。是对待同乡人,对待亲人才会说出的口音,少年清澈的声音出口,听起来像是自带一些撒娇的意味。
里屋的人端出两碗热腾腾的羊肉粉放在了狄玖前一桌的小情侣面前,嘴里答应着:“好嘞!”起身的时候一怔,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小玖来了啊!是不是又是偷偷跑出来的?”莲孃笑了,眼角的鱼尾纹挤的很深很深——这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狄玖也笑着回应道:“孃,我现在在附近的市局里当实习生。要自己挣钱了!”狄玖说完又向王莲介绍起池艾“孃,这是我现在的同事。”
王莲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说道:“唉,孃年纪大了,忘性大,总觉得你还十几岁天天偷跑过来吃面。现在都工作了,一晃那么多年……工作很忙吧?我先去给你们煮着!”说完,王莲就回到了里屋。
下班的时间不早,面馆里面也已经没多少人了,王莲端出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后,索性就坐在了两人的桌边聊了起来:“小玖还是第一次带朋友过来吃面。他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偷偷跑出来,独自一人来这里吃面。谁都不告诉,谁都不带上。以前……”
“咳!”隔壁桌上了年纪的老大爷重重的咳了一声,打断了王莲的话。
临走的时候,狄玖给莲姨留了句:“我们先走了,现在工作的地方离这很近,下次再来!自行车我留门口了,晚点回来推!”
狄玖拉着池艾朝地铁站走去,走了没一会儿狄玖停了下来。
池艾也跟着停了下来,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狄玖去掉口音用普通话对学长说“我小的时候曾经发过一次烧,烧的很严重,更小一点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我那段失去时间是那片老人们在我面前闭口不谈的话题。但我其实自己也推断得十有八九了,大概就是长期受到虐待之类的。”狄玖说这些话说得很轻松随意,仿佛在叙说别人的经历,又或许只是因为真的全都忘了。
狄玖说到这里还笑了一下,举起手里的手机:“莲姨马上就会发条信息让我们回去一趟,然后回想方设法把我支开。”
这时手机响了……
池艾走出店门时候整个人都还有些迷茫。他有想过他可能会听到一些狄玖凄惨的身世,但也没想过会那么严重。狄玖自己虽然猜到了一部分,但还不至于八九不离十的地步。
王莲说狄玖是从其他地方被拐卖来的孩子。他是从那些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带着一身的伤发着高烧倒在面馆门口。他逃出来以后,警方成功找到并捣毁了那个窝点。救出来七八个孩子,残的残,病的病。那些个人贩子教他们去要饭去偷窃,干不好没饭吃,还会被鞭打,跟狗没有区别。
池艾听着一愣,像是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会是我?”
“他能带你来,说明你真的对他来说很重要。”王莲笑着说道:“他经常跟我提起你,我知道他跟你在一起会格外的开心。你不要看他现在好像对谁都很热情的样子,他小时候是谁都不敢信任的。跟谁都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会说还是不想说,甚至让大家都觉得这孩子说不定就是个哑巴。他会把自己珍惜的东西藏在心底,只会和最珍惜的人分享。”
最后还嘱托了几句才放池艾走。
池艾走出店门,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王莲塞给他们当零嘴的牛肉片。他刚点开那个“狄小玖”的聊天框,就听到有人在喊他。
街道对面的小卖店里,狄玖懒洋洋地将棒球服搭在臂弯,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另一只手正朝着学长招手。
狄玖知道自己就算是过去了也会被支开,索性自己先回学校帮池艾拿了文件 。
眼前的人活泼开朗,王莲嘴里的沉郁是池艾从来没有触碰到的样子。
狄玖见他走过来,提起放在收银台上的热奶茶递给池艾,然后对着小艾说:“学长,我跟你说,我回学校的时候看到了老木,他把比赛的奖金给我了。我们先回家,然后去给楚哥过生日。”狄玖知道池艾这时候面对他会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主动开口避开了话题,还是如往常一般和学长聊着日程安排。
他们现在算是合租,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小房子,对工资不高的实习生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房费在池艾的坚持下,大部分由池艾承担,所以狄玖就想尽可能的让池艾吃的好一点,在空闲时间还找了份便利店晚班的零工。
池艾的脾气向来很好,可能出自他父母的“佛系”教育。池父是个商人,池母跟着池父一起忙生意,但不是完全挂闲职的“父母”。秉承着“一个儿子大过天”,陪伴永远是到位的。“佛系”也不是只会让孩子做事一昧容忍退让,而是要敢爱敢恨。
“模范父母”大概说得就是这样,明事理的同时也会照顾你的情绪。所以成就了池艾现在这样敢爱敢恨,理性却又富有怜悯心的性格。
此时的他躺在床上看着狄玖打给他的“房租”,表情有些不自然。这个房子是家里给他买下来的,只是为了让狄玖住下来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才跟他“合租”。
他在大学的时候就知道狄玖家境一般,常常去外面兼职。店里的老板娘总会好心给狄玖一些吃的当宵夜,于是狄玖常常在下班后会先去一趟池艾的出租屋,再回学校的宿舍。
池艾躺在床上不想思考,可是脑子有一段关系挥之不去。
未来可能毫无联系的那种……
傍晚,两人跟着导航来到任杰早已定好的KTV包间给楚竹庆生。正值周末,一路上能看到许多好不容易有一天假期的初高中生,他们约起来吃饭逛街,男孩们聊天聊到点上会忽然放肆大笑,只要有朋友在身边,路人们那奇异的眼光都不是事。女孩们则是脱下穿了一个星期的宽大校服,换上漂亮的衣服再画一个精致的小妆,混入一帮同学之中,试图和暗恋的人借着同学的名义一起吃饭逛街。
但池艾对着周围的一切事物都不在意,他只是走在狄玖身边闷头刷着手机,任由着狄玖拉着他闲逛,两个人又一茬没一茬地聊着,从大学到工作再到生活。
最后两人终于在包厢里落了坐。
期间顾小北还让狄玖发消息把沈清湘也叫来。
结果沈清湘以不喜欢热闹的地方为理由回绝了。
的确,在商人出身的沈清湘眼里,生日宴或许就是为了利益的应酬。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放下礼物寒暄两句就走人更适合沈清湘。
还有另一个理由就是……他不太清楚给别人庆生具体要做些什么,害怕出错,害怕扫了寿星的兴致。因为他的生日在正月初一,那个时间所有人都沉浸家庭团聚的喜悦之中,没人来为他庆生。对他来说的生日,无非就是年夜饭上比普通人家多出了一块名为“生日蛋糕”的蛋糕。
楚竹的生日宴很快就散了场,该回家休息的回家,该回局里值夜班的回局里。
池艾和狄玖两个人选择先去吃个夜宵再回家。
落座之后,池艾什么都没点就先要了两瓶啤酒。
他从来没有喝过酒,听说味道是苦的,就很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酗酒,甚至嗜酒如命。但听说酒能解愁,他又忍不住想要试一下。
池艾对自己的酒量没有底,本想着他爸在酒桌上千杯不倒,说不定他自己还能遗传到一些。他也不知道酒这种东西是有后劲的,刚开始就当饮料一样喝,发现没有一点点“散愁”的作用就就着狄玖给他烤好的肉越喝越猛。
两瓶啤酒咣咣下肚就觉得头晕脑胀,烦心的事一股子往脑子里涌,愁上加愁,愁更愁。
他第一次醉酒,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只知道头晕了就趴下来歇歇,说不定过会儿脑子就清醒了,只是没想到就那么睡着了。
狄玖就这么看着池艾趴在桌面上,他和大学那时候一模一样,喜欢侧着睡,把半边脸漏在外面,脸上还有一抹醉酒的红晕。
狄玖就那么看了一会儿,觉得东西也吃的差不多了,起身结账。
等他回来的时候,趴在桌上的人坐了起来,看他过来了就站起身朝他走去,然后牵起他的手问道:“你去哪里了?”
狄玖像往常笑了笑,嘴里的话还带了一点哄小孩的意味:“我去付钱了呀,不然吃霸王餐吗?”
池艾点了点头,走回位置拿上自己的外套说:“好了,我们走吧。”
狄玖不知道的是,刚才池艾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对面没有人时,总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根本没有人带他来吃夜宵,甚至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个人……
狄玖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时不时看池艾两眼,甚至两人平常走在路上的距离也比之前近很多。
他害怕这个酒蒙子突然绊倒自己。
但意外发现“酒蒙子”本人自己貌似走得还挺稳当的,就是反应慢了些,快到小区门口了才问狄玖:“你不是要去兼职吗?怎么还在我旁边?我自己能回家。”
说完朝狄玖挥了两下手,要不是他自己转头就把自己绊了个趔趄,狄玖就真的怀疑他到底醉没醉了。
狄玖上前牵起他的手说:“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今天没有兼职。”
池艾轻声“嗯“了一下,回握住狄玖的手。
池艾的掌心很烫,不是因为酒的原因,应该是狄玖的原因,要不然他怎么会觉得另外一只手有点凉……
他总觉得狄玖是个太阳,让人感到温暖,再不济也应该是个月亮,他理应被群星包围,哪怕是被太阳照亮的,他也亮得出彩。
回到家之后,狄玖放下手里的背包,打算去给池艾煮些醒酒汤。但是手还没抽出来又被某个醉鬼死死捏住。他刚想用另一只手把被死死握住的手拽出来,可还没来得及碰到池艾的手他就听见一句:“为什么……”
狄玖轻“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池艾凭着一股酒劲把狄玖按在门上问道:“为什么这些事情一定要让我知道?”
狄玖静静看着那是琥珀色的眼睛,良久回答道:“学长,虽然我不知道莲姨对你说了些什么,但你可以不用在意这些事……”
“凭什么!”池艾吼道“你想让我知道就知道,想让我不在意就不在意!哪有你说得那么轻巧?“
“学长,你醉了……”
“我想知道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学长、朋友、同事还是合租伙伴?你能回答我吗?”
“那你对我……”狄玖话还没说完,就被池艾吻住,触上即分离。
池艾定定的看着狄玖的眼睛问道:“我对你就是这样的感情,你呢?”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很好笑,自嘲道“喜欢上一个同性的人,你不觉得这很恶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