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不是很好吗?”
顾维心不静,这茶泡得也就敷衍了一些。
热气带着玫瑰的香气飘散开——本是一壶安抚人心、凝神静气的好茶。
年轻人呐……有什么事儿是能叫他们这么不静心的。
顾雅心中轻叹:即使她现在心情激动万分,十分想扯着顾维的领子问问那铁树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
她不也忍住了吗?
素白的手将壶抬高,水流入杯,声音悦耳,顾雅听着顾维组织了半天语言后的超极简概括。
“然后他发现人家有孩子。”
“砰——”
“我的壶!”顾维发出尖锐的暴鸣,眼疾手快地接住从姑姑手上脱落的绝代北宋壶。
壶掉了,顾雅女士的动作还僵在半空中,眼神也恍惚着,脑子里一团乱麻。
淡红的唇微微开合,顾维从轻轻的气音里辨别出几句不太优雅的话语。
“……”差点忘了,姑姑从前的脾气不算很好。
毕竟是顾家千娇万宠养大的,几乎从不受气,抬眼间能怼得二十家媒体默不作声。
除了那个**的男人。
发泄掉一些糟糕的情绪,顾雅扶额靠在扶手上,感觉头疼地快炸了。
四年前薛殊面对薛诸的质问,咬死了只对男人感兴趣,拒绝了所有的联姻。
问到底对哪个男人感兴趣,倒是一个字也没提起。
但四年间他也没找别的男孩。
她差点怀疑这家伙单纯就是想和他爸打一架了。
四年后他倒是找了个男孩,却看上了人妇……不是,人父。
她不会真把儿子养出病来了吧?
那她该不该鼓励儿子去追妻……不是,追夫呢,不对,追妻……
……她儿子是上面那个吧?
顾维听着顾雅嘴里的碎碎念,看着她时不时叹气摇头的表情。
不敢说话。
墙上的挂钟响起,时间十点整。
楼梯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顾雅抬眼看去。
薛殊一身笔挺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通红的双眼和满布在眼中的血丝。
垂下的手中握着还亮着的手机,在视线掠过的一瞬,顾雅看见了绿色的界面。
有一瞬间顾雅在他幻视了另一个男人。
这个家族独有的偏执,不是疯病,胜似疯病。
只有一瞬间,却也被本人捕捉到了。
薛殊下楼的脚步凝滞住,深邃的眼眸直逼顾雅的眼睛。
里面是深重的哀伤和迷茫。
顾雅的心漏跳了一拍。
很多年前,她看着那个孩子从卧室里走出来,也是同样的眼神。
她刚和薛诸大吵一架,昏暗的屋子里,她错认了一瞬间。
于是眼里的情绪刺痛了那个孩子,后来再多的爱也弥补不回来。
他们父子两的外表,真的很像。
两人隔着不长的距离,再一次对视,这一次,薛殊更像薛诸了。
仿拂是挣脱不开的命运在耳边轻笑了一声。
“妈……”薛殊开口,声音沙哑,“你恨他吗?”
“……”顾雅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毫无异样。
“二十年多年的婚姻了,还谈什么恨与爱。”
那就是恨的。
薛殊垂下眼。
娇艳的玫瑰被疯子一见钟情,强硬地拧断根脉,再被移居到他精心打造的花盆里。
玫瑰带刺,在一次次疯子靠近的时刻里刺破他的手掌,从鲜血中攥取养分。
再到后来,玫瑰的刺与根都深深扎进了男人的血肉中,抛之便会被带出骨血,玫瑰也只能汲取疯子的养分。
他们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在名为薛宅的土地里共生。
薛殊看着他们相伴相杀里长大,他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扭曲又血腥的爱意。
看着自己亲近的母亲控制不住流露出的厌烦,也看着母亲的家族因血脉对自己的疏远,父亲的家族……不必多说,他何必去亲近一个暴躁疯子的家族。
薛殊眼里的光慢慢地熄灭。
他在很久以前就发誓:他绝不……绝不愿与自己的爱人,走到那样的关系里。
他摁灭手机,忽视了特别关心再次发来的消息,转身迈开脚步。
如果放手是对闻羽的保护……
鞋底仿佛被挂上了沉重的砝码,他的动作艰难又缓慢。
被扩大的音乐声忽然在他背后响起,直冲大脑。
“就这么擦肩而过,在命运交错的下一刻……”
“是永不再见的哀歌……”
扶着栏杆的手细微地颤抖起来。
在音乐的环绕下,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身。
两步跃下台阶,奔出屋门,冲进细密的雨里。
“……我的扶手……”一直都在沉默的顾维忍不住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哀歌——为那个直接被搬下来带走的扶手。
“……”顾雅手指一动,关掉音乐,长长叹出一口气,“那孩子现在在你家?”
“是。”顾维回过神。
“薛殊去看过孩子了吗?”
“没有,他……似乎一直在犹豫,”顾维皱眉,“小孩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看也好,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你下午就把孩子送回去……”
“好。”顾维点点头,“那薛殊……”
“让他去吧。”顾雅低下眼。
她曾经不顾一切阻拦生下这个孩子,本是以爱的名义,但又在与薛诸的博弈里没能给这个孩子正常的爱。
最后导致他在成长中痛苦地规避着父亲的阴影,反而不慎误入误区。
可能薛殊自己都没有发现:比起父亲,他的性格更像她一点。
但比她更勇敢。
顾雅划过手机的界面,再次点开了自己珍藏的曲子。
出自一个英年早逝的音乐人。
她闭上眼,欣赏环绕在客厅里的声音。
清越明亮,温柔似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