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转暖的深夜里,窗外毫无预兆地飘起了雨丝。
池观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包零食,出神地窝在沙发里无意识咀嚼,试图给飞速运转的大脑充能。
几年前的记忆正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子里一幕幕闪过。
何将醉看她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没出声催促,只是平心静气地把电脑放到两人之间的茶几上处理文件,耐心等她先开口。
“唐薇没死。”对面的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映着屏幕蓝光的瞳孔望向她:“理由?”
“唐薇家也算得上是家大业大了,他们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她要是真有个好歹的话,他爸妈哪能这么轻易地说算就算了?”池观月直起身来,“不追究责任把事闹大也就算了,甚至还能还一声不出地直接背井离乡、去其他国家发展?资本家里怎么可能冒出这种软柿子啊。”
何将醉收回视线,语气平淡:“再家大业大,不也还是得管你借钱才能还上赌债吗?”
池观月心里一咯噔。
难怪都说撒谎是个赔本买卖,一个谎需要用无数个谎才能圆回来。
没想到这人还记得这茬呢。
池观月清清嗓子,敛眸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不冲突啊,她家有钱归有钱,但也架不住她那么好骗。拿谁都当好朋友,闲的没事就爱找那群社会闲散人员玩。她一小姑娘哪斗得过那帮老油条,赢少输多是必然的。但她被骗得一愣一愣的不说,下次居然还上赶着找人家玩。她父母常年外面做生意,日常给她的那点零花钱全被她拿去给人家上供了。”
能让她坚持找了这么多年的人,至少能说明对方在她心里的地位非同一般。
但池观月此时的语气听起来却并非如此——她像是在客观描述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几乎没掺杂任何主观情绪。
而这个唐薇,似乎也不是个寻常人……
何将醉表面依然专注地盯着面前那块屏幕,搭在面板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思考着刚才听到的那番话到底能信多少。
毕竟一个睚眦必报爱憎分明的人,可不像是会和屡教不改的赌徒成为多年好姐妹的。
“你也说了是我的车撞了她,而我这个车主对此完全不知情的事,你依据专业判断应该也清楚我说的是实话了。所以换个角度来说,我从来没被背景深厚的受害者一家找上门过、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不正说明了真凶身份远超我这种无名小卒了吗?”
何将醉合上电脑,坦然和她对视。
她才不是什么货真价实的“无名小卒”,但除此之外的内容她说的确实没错。
“唐薇跟她爸妈很少见面,全靠那点血缘维持亲情关系——哦对了,还有钱。不只是吃穿用度,孩子小时候一打电话哭着说想他们了、或者上学遇到不开心的事了什么的,父母听完之后就只觉得是钱给得不够多,电话一挂就会再给打一笔,好像没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池观月瞟一眼他,直接点破了他心中所想,“她发小程度的朋友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上学的时候唐薇和大部分同龄人都玩不到一起去,所以没少被人欺负,我们在的话还能有个照应护着她点儿。”
“刚才说的她欠的那些钱,一开始确实都是我帮着还的。因为她不敢跟家里说,怕为数不多的那点亲情因为她伸手要钱就彻底散了。为这事我们也起过不少争执,我们想尽了办法帮她,但是再怎么努力也就那样。小孩的上限,伸手一够就是了。”
“后来我们一起出国上学,她因为要治病所以提前回国,后来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何将醉安静听完后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心理疾病?”
池观月极轻地应了一声。
“其实这病放在现在说的话,听起来就像跟风似的,没人会把这东西当回事。”她郁闷地捋了把头发,“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理解吧——抑郁症,重度的。到后来这病已经发展到快拿药当饭吃的程度了,一旦发作起来不见点血誓不罢休。那种时候好像伤害自己是唯一能让她感到放松的事情,她胳膊上全是……”
“看着她我能感觉出来,有些感情就是没法用其他东西替代的。友情归友情,亲情是亲情,说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提供五分的情感支持她就会想要十分,但家人空缺的那部分始终是我们弥补不了的。而且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到最后大家都精疲力尽,然后为此又会再闹一通。”
池观月倚着抱枕,不太想继续说下去了。
其实话说到这里,他们彼此都清楚——唐薇无论是生是死,现阶段都没有确凿证据可供证明。
辞安先前帮忙查到的一点线索,池观月也还没来得及亲自去一探究竟。
一口咬定唐薇没死,其实在她自己听来也像是种执着的自我安慰。
她甚至都没十足的底气去说服自己。
这么多年以来,她对唐薇除了友情,还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在,这一点有时候连万以言也会在帮忙之余开玩笑说她圣母。
毕竟池观月自己明明是个对大部分事情都不上心也没耐心的人。
可能是因为相似吧。
救她就像在拯救曾经的自己,心累的时候会烦躁,但终究是不会松手的。
只有对方还活着,自己才能少些遗憾。
“理由有时候也没那么重要,”何将醉开口说出的话,意外地接上了她心中所想的后半句,“不是所有事情都非要先有个缘由才能去实施。想做就做了,很简单。”
池观月单手支着头看向他,若有所思地一弯嘴角,只当他是在随口安慰。
何将醉沉默地盯了她几秒,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她。
池观月狐疑地接过东西翻了几页。
“……案子?又是车祸?”
“嗯,和唐薇的车祸案件处理方法极其相似,事发现场的相关记录全都没有,案子也结得十分潦草。唯一不同的就是这起车祸的双方是当场死亡,唐薇的车祸是私了和解——当然了,这是表面说法而已,实际情况还不知道。”何将醉稍稍一扬下巴,向她示意,“这些细节和唐薇车祸肇事车辆的信息都是私下里多方调查的结果,目前掌握到的只有这些。”
池观月点点头,突然注意到了文件右上角肇事人的名字,同样姓“何”。
该不会……
她指腹摩挲着唇畔,把最有可能的那条猜想憋在了心里。
他这算什么,互相交换把柄吗?
“我给你看的这些,就当是我的合作诚意或者验证我前面说的不是空口敷衍。都可以,总之别瞎想。”
何将醉没落座,垂眸端详着被自己身影笼罩的她。
这段时间一直杀伐果断孤身穿梭在是非里的人,也会有蜷成一团刚好可以被拥抱住的柔软模样。
不刻意以高段位身份充满戒备的时候,一系列古灵精怪的小动作一览无余,简直不要太好猜。
他们大概是同类。
如果能没有这些纷扰,一直和平共处的话就好了。
沙发里低着头来回翻页的人大概是笑了一声:“谁瞎想了?少恶意揣摩良民心思啊你。”
“这起交通事故的肇事者是我叔叔。”何将醉毫不避讳的说明让池观月暗暗松了口气,紧接着就听到他问,“禹瑞良在工作上的人脉关系你有了解吗?”
池观月想了想:“很少,没怎么听他提起过。你想查谁?”
还没等何将醉开口说什么,就听见两个人的手机铃声十分默契地同时响起。
池观月摸索着外套口袋找手机,何将醉则接起电话起身出了屋。
来电人显示是方一尧。
池观月都快对经纪人的大名有应激反应了,非工作时间一看见这三个字就觉得自己好日子到头了。
更何况几小时前刚出了那么件糟心事。
哪怕她没做错什么,但这颗不定时炸弹直接威胁决定着她演员面具的存亡,心虚不安在所难免。
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然后才按下接听键。
“喂?”
“祖宗你可算接了,”方一尧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语气并没有池观月想象得那么糟糕,“我估计你这时候应该有空,所以想跟你对一下最近这阵的行程安排。”
看来方一尧那边并没有收到什么关于今天晚上live house的消息。
还好。
池观月稍微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