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几岁听到现在二十几岁,她却仍然没能找出一个合适的反映来应对这种由衷称赞。
想了又想,最后她只得别开视线,借着茉莉花把话题岔开:“……摘完了,然后需要做什么?”
何将醉也不过分深究,把已经分好量的酒和冰糖递过去:“把这些都倒这个罐子里就行——等这些青梅晾干之后也一样。”
池观月沉默照做,间隙看着他极有耐心地把食材一件一件洗净蒸熟处理好,突然就心血来潮冒出了一句“谢谢”。
“嗯?”另一边的人正俯身调试着烤箱的温度,没听清她说了句什么。
池观月却别扭地不想再重复一遍。
无论舞台上还是现实里,顽劣不堪的典型败家子可以说是她演起来最得心应手的形象,也是她混迹各种玩乐场所的隐形通行证。
只要看着那些平时自视甚高的酒囊饭袋上了桌只剩挫败、论喝论玩哪样都比不过她的时候,就算遇到再不顺心的事也能变得舒畅不已。
但玩归玩,她从不恋战也几乎从不露脸,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还会顶着彭焕的名帮他应付几局。
虚张声势逞英雄实在太无聊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握在自己手里,才能有十足底气让别人听命。
包括现在。
“我发现何医生好像不喜欢肢体接触,这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一样啊。”池观月换上了往常拿手的吊儿郎当扮相,“是假正经,还是真不好意思?”
这话一半调戏一半也是事实——实际自见面的第一天起,他就有类似的端倪可察,刚才卷袖口的事不过是个意外插曲。
他似乎总在刻意和她保持距离,周遭再怎么风月流连醉生梦死,他也能做到置身事外。
或者说不只是针对她,其实目前为止也从未见过他和别人亲近。
也许是职业病或者洁癖。
池观月暗想。
何将醉起身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过来从她身后的壁橱里拿出几个精致的骨瓷餐具,全程无视了紧盯着他一举一动的视线。
正当对方深感自己大获全胜之际,他顺势回身借着身高差低头在她耳边低声:“我不再这么做,是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而我刚好对别人也没有这个习惯。不过如果你想更进一步的话,我随时都可以。”
在这须臾间,挽起的那两道衬衣袖裸露出的皮肤敏锐感受到了对方本能一滞的呼吸。
猛然间就想起初次见面时,走廊拐角里处那个由他主导的晦暗不明的拥抱。
她的确不喜欢陌生人的越界,更没想到那时他居然在片刻间就判断出了她的好恶。
尔后何将醉没有片刻停留全身而退,小心地把烤箱里烤好的食物装盘一并端走,悠悠叫上身后的人:“过来吃饭吧。”
这人,隐约也是个高攻低防型选手啊。
池观月一挑眉,感觉自己遇上了个十分有意思的对手。
手机的提示音终于让池观月晃过神来,有了下一步动作。但她只来得及看了个发件人,手机就苟延残喘地进入了没电自动关机的倒计时。
拿着手机火急火燎冲出去求助的瞬间,正撞折返回来端东西的何将醉。
她还没开口问,就听见脚步不停重新进入厨房的人在她道:“放桌子上了,自己拿。”
脑子的反应速度大抵是要比她手脚的工作效率要慢一些的——她还没琢磨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人就已经冲到桌边看见餐盘一侧放的手机充电器了,旁边还放了台笔记本电脑。
难不成这人真的会点读心术之类的东西?
池观月略一思索后直接把手机关了机充电,顺手用电脑登上自己的邮箱打开了好友发来的视频。
“这是之前你采访许曼的视频,过几天会发预告,醒了的话没事可以看看。”
邮件落款署名万以言。
万以言是池观月发小级别的好友。若真算起来,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和彭焕一起的时间还要更长一些,
因而她对池观月的了解也是一般人比不了的。
举个近期的例子来说的话,就是这次万以言在她住院昏迷期间其实是过去看过她几次的,但仅限最初病重那几天。
在后来池观月转至普通病房、外加听了丁璇讲完事故前因后果之后,万以言就大致确定了池观月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知道这事她心里有数且不会再有危险,万以言后续便“绝情”地专心忙自己的工作去了,连句嘘寒问暖的客套话流程都懒得走。
由此也可见几人之间互相都认识而且关系不错,平时有时间也常会约出来一起小聚。
万以言在几年前留学归来后,入职了一家上市公司的娱乐部,并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一路做到了节目制作人的位置。原本池观月在专注音乐剧领域的时候,二人在工作上几乎是没有交集的。如今这位多年死党对其破天荒的身份转变感到新鲜感十足,于是便趁着眼下自己工作还没有真正忙起来,先发了一部分来给她尝鲜。
池观月环视一圈,选定了琳琅吧台前面的位置——吧台后枪色的金属酒架紧贴墙壁几近触及顶端,玻璃板面上的灯带从高低不一的酒瓶底透出一些光线,竟也显得这片背光昏暗的区域通透不已。
往日吧台里侍者站的位置身后有一小片空白的区域,通电后会发现是一块电子屏——池观月记得自己之前见过。
摸索一圈之后,她终于成功将其连上电脑,把视频投到了屏幕上。
何将醉拿着餐具出来的时候略微一愣,但也并没有对池观月自来熟的表现加以干涉并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任她折腾。
趁着这间隙,他还顺便把旁边桌子上已经摆好的吃的一并端了过来。
万以言给池观月发来的是先前颁奖礼未经剪辑的采访视频片段,里面有不少拍摄过程中的花絮,因此看着比寻常正式播出的节目要欢快不少。
采访一般是由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的。
但常规形式的采访通常比较枯燥,为了让采访环节的两人能碰撞出更多火花,活动策划特地选了所在领域几乎完全不同的两人来担任采访者和被采访者。除活动本身要求的需要进行提问的固定问题外,采访者也可以从自身所处领域出发,自由发挥。
原本池观月对这个环节多少还是感到有些负担的,生怕给自己分到的是一位当红小鲜肉——到时候的采访一个不合粉丝心意就会被他们联手送上热搜,想想就头疼。
还好,她分到的被采访人是节目主持人许曼。
在偶尔闲暇时间或者去工作路上的时候,池观月看过一些许曼出演或主持的节目——总让人觉得来钱容易的娱乐领域,再加上所谓的“运气好”,让很多人都对近几年突然爆火的许曼眼红不已。
然而只要认真看过她的节目就不难发现,无论是他创造出来的各种笑点,还是节目中的各种即兴表演以及临场反应,都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到的水平。
年轻的时候,她为了自己的梦想成为了他人眼里一意孤行的人,而那些经历过的艰难困苦的时光,都是她得以厚积薄发的资本。
许曼是一个很值得深挖的人,没有一夜成名的浮躁,满是岁月积淀的痕迹。
这一点在采访中也得到了印证。
“这个是之前我采访许曼的视频——就颁奖礼那天的,还没播,”池观月头也没回地拉了一把身旁的人,“过来跟我一起看吧。”
一仰头,正好看见何将醉把洗好的水果一并放到了吧台上。
池观月伸手捂了捂后脑勺。
身边的人察言观色能力一流,见状一步跨到她身后检查伤势,神色难得透露出一些紧张:“头疼?是不是伤口还没恢复好?松手,让我看看。”
“我有经验,不是伤口的问题,这是上头的早期症状,一有人对我好就容易发作。”
何将醉:“……”
池观月深谙“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的道理。自己连个本钱都没出,奉承两句当然是应该的了。
虽然潦草得一听就没怎么走心吧,但管用就是好办法。
池观月饶有兴致地支着下巴欣赏对方反应。
而何将醉则别开视线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脑子里开始琢磨着如何把她拉入免疫系统的黑名单。但他却不知道此时自己那哑口无言的样子,简直让池观月看得恶向胆边生、窃喜找到了新乐趣。
镜头逐渐对焦,画面中央的许曼和池观月相对而坐,像是寻常好友那样正聊着什么。
当初颁奖礼后台采访许曼的时候,一切甚至还称得上是“岁月静好”。如今再看起来当时的采访片段,池观月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物是人非”四个字。
昏黄的灯泡忽闪着,隐约映出老式楼房的楼道坑坑洼洼布满涂鸦的墙壁,平台处仅剩半扇的窗户摇摇欲坠挂在窗框上,在深夜透进来一点微弱月光。狭窄逼仄的通道满是砂石颗粒,对贵价的真皮鞋底实在是算不上友好,甚至还有几级台阶原本的水泥就没有抹平,险些让面生的新客崴了脚。
正当来人扶着墙满腹牢骚地在目的地门口站定、低头翻包找钥匙的时候,无意间的余光突然就扫到了斜后方的黑影。警觉地扭头仔细一看,只见身后通往楼上的台阶阴影里,正居高临下站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
男人趿拉着拖鞋五大三粗地戳在那里,对着回头看向自己那人咧嘴怪异一笑,眼角那道长刀疤随之发皱,整个人在深夜里看起来格外渗人。
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对方。
门口站着的人脚下一软,被突如其来的惊恐吓得忘了动作。
“愣着干什么,开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