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吃着饭,温莎边滔滔不绝地讲起她和加娜利的往事。原来她们从小就认识,温莎自称是非常特殊的体质,已经和边缘污染共生二十多年而没有任何显著的症状;为了研究她身上奇特的现象,加娜利长大之后加入了米德卡特,结果把自己也卷进了边缘污染里,现在依靠圣奥卡瓦维生。
“你相信梦吗?”温莎浮夸地比着手势,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因为污染的副作用,我的梦能够看到过去和未来,所以我知道我马上就要死了——加娜利就陪我出来旅游。结果遇到苏尔拉克大崩坏,没有办法就暂时住在燕城了。”
“那只是你的胡思乱想。”加娜利打断她的话,“梦境并没有什么预知性。”
“哼,骗人,难道你不是为了改变我的未来,才在米德卡特做污染清洁的研究么?”温莎说,“可惜圣奥卡瓦对我可没用……”
“边缘污染有这样的副作用吗?”我迷惑地看了看冷枝,“你有什么症状?”
冷枝沉默了一会儿:“……我可没有。”
加娜利的气质倒是和冷枝有点像,不过她显然更擅长应对这样的社交场合。她一直保持着职业性的礼貌微笑,时不时回应一下温莎的话。
我从盘里拿了一块烤鸡,决定暂时不参与她们的话题,享受一下罕见的和活人一起吃饭的时光。还有温度的烤鸡滋滋往外冒着油,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让人联想到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汤锅,还有诞世日特供的果木烤肉。
我津津有味地吃下一整块烤鸡,就听见温莎问我:“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呢?一路北上?——我猜你没有这么着急吧,科罗娜?”
我和冷枝不约而同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柠檬汁。
“没什么大不了的。”加娜利平静地说,“虽然世界正在崩塌,你仍然应该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力。”
“权利和义务可不是这么算的。”我笑起来,无奈地一摊手,“我生来就是干这个的。不然你问问那边的家伙答不答应?”
“可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勇气——”温莎也笑,她真的一直在笑,“要不然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大崩坏?”
她看向冷枝:“你不答应,嗯哼?”
我暗暗发笑,这人绝对比我还要不会对付自来熟的女人。他放下手里的餐叉,眼神在桌上晃了一圈,似乎在思考合适的用词。
“我和你说过我的想法。”最后他转向我,“我无权涉足世界的运转,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哎,你知道吗,他说话和你一个德行。”温莎拿杯子碰了碰加娜利桌上的那一只。
“也许我比他有趣一点。”加娜利作出思考状。
冷枝没有对姑娘们的调侃做出表态,只是礼貌地替她们加满了新的一杯饮料。
“不过我前两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温莎将盘里的面条卷了又卷,“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会建议你换条路去高城区。”
“你总是说那种话。”加娜利耸耸肩,“但有时候事情并不总是那样。”
温莎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要相信神秘学。”
“绕路的话,恐怕得横穿半个苏尔拉克才行。”冷枝说,“通往高原的地势复杂,确实应该考虑风险性。”
“真是严谨的作风,想必你也很适合搞研究,就是在关心朋友这方面还有待进步。”温莎把餐叉在手里转了一圈,扎进桌上的沙拉里,“哎,那半个鸡蛋哪去了?”
“在你高谈阔论的时候,”加娜利平静地说,“我吃掉了。”
我们第一次会面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在大约九点钟的时候就各自告别。温莎和加娜利在燕城租了房子,还诚挚地邀请我们来燕城玩。
哎,有时候想想,要是我真的是来苏尔拉克旅游的就好了。如果有温莎小姐那种心态,倒也活得洒脱。
燕城的街上冷冷清清的,应该是不在市中心的缘故,偶尔能看见从超市刚刚完成采购准备回家的居民。二位姑娘与我们的行动方向相反,刚刚出门不远就隐没在浓重的夜色里。
来自北部冷高压的晚风呼啸而下,虽然没有在下雪,吹在脸上的凉风也像夹带了冰碴一样粗糙冷冽。在苏尔拉克南部待惯了,总是以为哪里的冬季都和那里一样温和,而不是像这样连呼出的白雾都像要结成冰。
冷枝从我身后两步跟上我,替我围上了一条厚围巾(他送我的那条,只是我一直懒得围)。他离我很近,近到我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寒意。他穿得很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冷,也许是因为从小在高城区长大吧。
我用指尖去碰了碰他的指节,冰凉的,没有温度,和我想象中差不多。
“怎么了?”他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没事。”我伸手扯了扯围巾,摆到一个更加舒服的角度,“你不冷吗?”
“还好。”他把手收回大衣的口袋,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感,“晚上温度还会下降,不要在外面待太久。”
“还没到零点呢!你不和我放烟花吗?世界教会的屋子有烟花吧?没有的话我们现在去买也行。”我往手心里哈了口气,然后搓了搓手,看着他。
我感觉他的半句“不放”呼之欲出,不过又被他咽了回去:“你想放的话,可以自己去买。”
很遗憾,那天有点晚了,回安全屋的路上实在是没有几家像样的烟花超市,最后我只买到了一个小烟花和一把仙女棒。
打火机明晃晃的火焰在寒冷的冬夜里格外诱人,就像在黑暗里吸引迷路旅人的一盏灯。
“你玩吗?”我点了一根仙女棒递给他。
这句话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实际上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他伸手接过去,并没有做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将烟花平持,看着金色的火光不断飞溅开去,最后像流星一般熄灭在寒风中。
我给自己点了一支,远远地指向他,偷偷勾了一个爱心的轮廓将他框进去。他回头看着我,金色的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是大海上粼粼的阳光。
“就像星星一样……。”手里的烟花棒慢慢黯淡下来,四周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和黑暗,我忍不住又伸手点上下一支,“有一天星星也会熄灭吗?”
“恒星在主序星之后经历红巨星阶段,随后坍缩或者爆发,最后就会熄灭。”冷枝一本正经地给我科普了一段恒星的演化。
“谁在问你这个啊?!”我把烧了一半的烟花棒往他手里一塞。
“星星总会熄灭的,”他把烟花棒朝下拿着,看着那些火慢慢烧上来,“……但星星不会消失。”
在零点来临之前,我点燃了烟花的引线,伴随着一声凌厉的尖啸,一束橙黄色的光直冲天际,紧接着爆裂开来,将夜晚照得通亮。
指针指向整点,不知何处响起了圣堂的钟声,昭示着新岁的降临。若有若无的钟响藏匿于烟花绽放的间隙,为荒凉的苏尔拉克远郊增添了一分圣洁感。
“新年快乐。”我扬起嘴角,“真是特别的新年。”
冷枝出神地望着远空因为受到崩坏影响而看起来像一团浆糊的星星,不知有没有听到我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