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玛失踪了。有人说她是去赛坎去寻找真爱,也有人说她去大元找她的姐妹。没人说明白她去了哪,但是所有人都说,姜玛不会回来了。”提及往事,都兰伤心道,“我的父亲生病了,需要很大一笔银子,我没有钱,只能将自己卖到大元。”
指腹拂过画卷,齐知远想起了什么,问道:“姜玛有一个姐姐?她是不是叫姜水?!”
“对不起,我不知道。”都兰摇摇头,“姜玛的姐妹背叛了苏木,喀喇汗说姜玛的姐妹差点害死我们部落,他将她的名字写在灰鼠皮上放进了扶桑树里,喀喇汗不允许我们提到她。”
齐知远追问:“她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你们的喀喇汗要这样对待她?姜玛还活着吗?你能找到她吗?”
夏槐宁制止:“知远。”
齐知远怔了怔:“对不起。”
“对于过惯了平淡日子的苏木人而言,没有战争就是最好的事情,他们都说姜玛的姐妹给我们带来了灾难,我猜姜玛应该试图打破过这份宁静。”都兰笑得温和,大度地摆了摆手:“你可以去你们的边境看看,姜玛十分喜欢大元的银器,她同我们说过,她要建立一条专属于苏木和大元的商道,苏木的灰鼠皮和沙蜜是大地之母赐给我们的圣物,我们可以拿它们换取必须的盐巴和面粉,要是运气好,碰到善良的元朝商人,我们甚至可以换到棉布和襦裙。她是苏木的玛丽卡,是最受我们爱戴的乌丽,我相信她,这一切一定会实现。”
“天方夜谭。”齐知远轻嗤一声,看向都兰,“姜玛作为一个部落的公主,眼中只有私情,我不知道你们爱戴她什么。”
“她会回来的!她会带着和平回来的!”都兰语噎,声音都连带着哽咽,她站起来反驳道,“姜玛在扶桑树面前发过誓的,这是姜玛与苏木的约定!”
等二人离开时,天色已经黑了半边。
体型膘壮的骏马被栓在桥边低头吃草。乡间风大,没走两步夏槐宁就用帕子捂住了嘴,将身子背过去轻咳。
齐知远驻足,回头看向夏槐宁。
夏槐宁示意自己无碍,问道:“你会去找姜玛吗?”
齐知远走过去解开马缰,答得干脆:“不会。”
无论是自己的亲人,还是身世,齐知远都没有什么兴趣。
夏槐宁了然:“我以为你报仇后会跟着黎奕离开徽京,想着要在你走前告诉你,姜玛如果还活着说不定就在边境。”
齐知远调整好马鞍,上马后道:“大元的边境宽广辽阔,又不是只有疆北,茫茫人海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那也不要放弃。”夏槐宁苦笑着道:“你不应该被徽京城里的是非绊住脚步。”
“那你呢?”齐知远问,“赵佻不是善类。”
“可我不想苟活。”夏槐宁说,“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淡泊功名,殊不知因为我是奴籍不能求考功名,只能依仗先生的名望去六部里混个不入流的官职,做些我压根看不上的琐碎事。现在我是八王府上的幕僚,哪怕是昔日不待见我的同僚,见了我都要喊我一声夏先生。”
齐知远皱眉:“哪怕违背你的本心?”
“夏槐宁没有本心。”夏槐宁道,“你别忘了,我打小被人弃之敝履,我苟活至今,不是为了混个不入流的官职。”
夏槐宁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去见了我的亲生父亲,他们一家跪在我面前向我忏悔,说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鲁莽。我的母亲,这么多年总算穿上了织锦做的衣裳,也吃上了新鲜、热乎的饭菜,她说她很幸福,我生父总算愿意进她的房间了,她终于熬出头了。”
齐知远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夏槐宁才兼文雅,明经擢秀,不是屈于后院,自欺欺人的人。”
“世人喜拿品德说教他人,又要饿其体肤,又要劳其心志,好像圣人生来就该风餐饮露,尝遍天下冷眼和苦寒。要不将自己折腾成苦行僧的模样,就与庸人无异。却忘了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想吃得饱,想穿得暖,想受人尊敬。”夏槐宁看向齐知远:“知远,我看到温家沦落至此,心中快哉!想来我与旁人无二。”
齐知远沉默了一会儿,才问:“这是真心话?”
“我想赢一次。”夏槐宁说,“人生如棋局对弈,我想辅佐将才。”
“好。”齐知远看向夏槐宁,“那日王爷允我三件事。他日你们如愿以偿,可别忘了与我的约定。”
夏槐宁正色:“我与王爷都非忘恩负义之人。”
齐知远点点头:“等我想好了,我会托人告诉你。”
齐知远本想驾马离开,却听夏槐宁嘱咐道:“万事小心,切记,顾旧不能留。”
齐知远反问:“为何不能留?”
夏槐宁道:“此人心思深沉,知晓的秘密太多,就算你今日保下他,明日也会死于他人之手。”
死于他人之手?
齐知远反应得快,当即就咂摸过味来:“倒卖军械一案,赵佻有没有掺一脚?”
齐知远稍稍沉默,又问:“还是我该这么问,赵佻是不是倒卖军械最大的赢家?”
夏槐宁别开脸不去看齐知远的眼睛:“今日你我去工部的时候,魏申禄来了王府。”
齐知远拧眉:“他来做什么?”
“原来是投诚了。”见夏槐宁不语,齐知远冷笑,“所以王爷想过河拆桥,杀了顾旧,让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扛下这些罪名?”
身下的骏马躁动,粗重的喘气声催促齐知远赶路,齐知远勒紧缰绳,始终没等来想要的答案。
“原来如此。”齐知远心中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夏槐宁,而是松开马缰,一声“驾”后,骏马得了命令,撒开四蹄,往远方奔去。
腐木桶里恶臭熏天,顾旧一身新袄,抱着一行囊的银票想靠在上面又心生嫌弃,立在原地像一根立不稳的捣衣杵。
拉平车的老车夫将烟叶握在手里,用嘴吹湿后好心地递了一份给顾旧。顾旧本想将老头撵开,又想到等等还得靠人将自己藏在金汁桶里拉出城,于是在自己袄子里摸出点碎银,递给老头。
老车夫欢天喜地得了银两,忙对着顾旧作揖。
顾旧搓了搓手,对着手心哈了口气,他不耐烦地冲老头摆摆手,示意对方离自己远些。
城外行人愈发稀少,偶路过几个,也多是双手揣袖。顾旧在心中掐指,他比约定的早来了四个时辰,估算着齐知远也该来了。
拿了银两的老头不依不饶,始终徘徊在顾旧身侧,让他试试自己种的烟草,顾旧心烦意乱,本想推搡老头一把,让他安静会,却觉得身上力气疲软,腹部刺痛。
月光微弱,但他还是能清晰的看见汩汩鲜血从自己的腹部喷涌,落到手心满眼都是刺目的红。颠簸的平车越走越远,顾旧倒在地上,胡乱地伸手,想在虚无里抓一把依仗,却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