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又发了一条:“这回放心了吧。”
言下之意,可以结婚了。
覃春念回道:“如果同意结婚,第二笔投资能立刻转给我吗?”
覃正东只回了一个字:“能。”
第二笔投资有五百万,加上她每个月二十万的零用钱,再加家族信托里写明的,每个子女结婚时,有相应的祝贺礼金,数额不菲。
覃春念心动了。
想了几秒,她发给父亲:“我考虑一下,明天回复您。”
夏夜的蝉鸣十分聒噪,覃春念的心里却一片枯寂。此刻她正坐在公寓的书桌前,点燃一支烟,对着一个老旧的饼干盒子出神。
盒子原本是盛Walkers的黄油饼干的,妈妈的最爱。现在里面放着薄薄的一沓全家福,从覃春念出生一直到11岁。每一张照片里的戴宝珠都衣着光鲜,笑容璀璨。
心里没男人,不是身边没男人,这话戴宝珠女士是实打实践行的。
可惜的是,当戴女士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40岁了,那天恰好是覃春念12岁生日。也就是在那一天,戴宝珠和覃正东之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覃春念只记得妈妈声嘶力竭地吼道:“覃春念!覃春念!你念的到底是谁?!”
开始春念以为妈妈在叫自己,急忙跑过去看,跑到一半听到了下一句:
“我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是为了让你纪念另一个女人的吗?!”
覃春念停住了。
后来断断续续知道,父亲有个念念不忘的女人,叫季逢春。当年两个人都是美院的高材生,一样热爱油画,彼此惺惺相惜。可覃正东家庭殷实,季逢春却出身贫寒。高大帅气的父亲在一次活动中被外公看中,安排和妈妈见面。
戴宝珠对覃正东一见钟情,如愿以偿嫁给了心上人,以为对方也像自己一样,却在十五年后知道了残酷的真相。
从那以后,戴宝珠再也没叫过女儿的名字,只称呼她的英文名Sally。
不是没想过给女儿改名,可除非离婚,否则未成年子女改名需要父母双方同意。覃正东既不同意离婚,也不愿意给女儿改名。理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亲戚朋友都知道女儿的名字,贸然改名,反而会引人遐想。
覃正东和季逢春在结婚前就断了,他跟戴宝珠只有春念一个孩子,覃正东视女儿为掌上明珠,也恪守着丈夫的职责,自认为没有对不起她们母女的地方。至于名字,那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戴宝珠人如其名,戴就戴最闪最亮的宝珠,嫁就嫁最好最爱的男人。可如果这个最爱的男人心里,还有别的女人,那真是白璧蒙尘,不要也罢。
戴女士从怒火滔天到心灰意冷,从搬离覃家到搬离上海,再到搬到国外,也不过就是一年的事。
当初妈妈虽然搬离了覃家,但对女儿的疼爱还是一如既往,毕竟大人之间再怎么恩怨纠缠,小孩子还是无辜的。
可命运就是这么可笑,春念出落地亭亭玉立,绘画天赋愈发明显,甚至想读艺术科。之前戴女士不知道季逢春的事,还为女儿成长为一位标准的名门淑媛而高兴,后来再看女儿痴迷油画,就多了几分疏远的意思。
戴女士爱珠宝,爱美人,爱打麻将,爱一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繁华热闹,却唯独没什么艺术细胞。
看着自己费劲巴力生下的女儿,一点都不像自己,人生真是没意思。索性直接住到欧洲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偌大一个覃家,只剩覃正东和覃春念这对父女每日相顾无言。
在春念的视角里,是父亲用情不专,气走了母亲,自然对父亲没什么好脸色。而覃正东又是位传统的父亲,不屑于将对家人的关心宣之于口,父女间愈发沉默。
覃春念就是从那时起开始讨厌自己的名字。之后每年的生日愿望里,都有一个固定不变的:等到18岁,就去改名。
不只为了母亲,她也不愿自己的名字里还夹杂了父亲的私心。
直到17岁那年,覃春念认识了于景深。本来是周末去杭州找朋友玩的,却遇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人冷冷的,声音却意外的温和,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对色彩的感知更是惊人。
初初相见,两个人都一眼心动。
于景深家境贫寒,周末要去打工,给小学生当家教,去商业街发传单,但还是会挤出半天的时间,陪覃春念逛一些免费的画展,或者乘公交去郊外写生。
家境的鸿沟在17岁少女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但覃春念还是会照顾于景深的心情。比如,她会故意多带颜料和画笔,再借口背起来太重,顺理成章留给于景深。
这样拙劣的善意,于景深接受了,然后加倍对春念好。
那是妈妈离开家后覃春念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不管是眼前的景色还是她的人生,都在过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