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得愿并不需要仁慈的名声,也不需要用百姓的惨况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他过问这些,本意只不过是希望战时能顾及些民众,但,那只不过是个何其天真的想法。
——哪有人能在与人交战、死斗的时候依旧能顾及得上身边的花花草草呢?
不说修士们往往没有这个意识了,就算有这个意识,他难道就真能做得到吗?
你顾及你这一方百姓多些,那这些百姓自然就会沦为你的掣肘,让你无论如何也打不尽兴,发挥不出真正实力来,到头来你输了,便谁也顾及不了了。
闻人得愿知道这些吗?
他自然知道。
所以他不会勒令大国联盟在对抗反王们的时候多余做些什么,死伤总是难免的,他只会过问,而后,独自背负起这些死伤(是的,哪怕过问,也会有无数前去汇总录入信息的庶民被战火波及,为之而死)来。
就像曾经彻底推翻宗门的时候那样。
——当年归隐,不止是御无尘需要他去帮他渡劫,他自己也属实是深陷悲悯无法自拔。
而相比起曾经,闻人得愿如今更难,因为他已经是天地间一尊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庞然大物了,他若是插手,的确能够顺利逆转战局,轻而易举地灭杀掉新北塔等地的叛乱,抚平因果,但也正是因此,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静静地,看着。
任由历史自然推演、变换。
——他已经无力再背负起一整个世界的性命了。
拨乱反正的确快哉,但闻人得愿却非是纵性快意之人,因他知道,拨乱反正杀死的,不仅仅是“乱”,更是无数被无辜牵连、殃及池鱼之人。
他在掌握权力之前便已经懂得权力本身代表着的血腥。
他是此世最完美、最尊贵,也是最怜悯的尊者。
但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造成杀戮最多的那一个。
——他已经筹备好废皇权的事了,而此举,必会造成远比如今战事更多的流离失所,侵轧湮灭。
因他要颠覆动荡的,不单是一家一国。
而是整个修仙界。
乃至,
整个魔界。
何其伟大,何其天真,何其……归厌在他身后悄然抬起头来,痴迷而又纵容地望向他的恋人,何其残忍。
他的恋人啊,
他爱的是众生。
且只是众生。
至于确切的个别的人?全不在他的眼底。
他看着你,却不仅仅是看着你,而是看着千千万万个你,唯独没有眼前的这个你。
多仁慈,多怜悯,多,残忍。
何其有幸……归厌伸手探向闻人得愿,被他反手捏在掌心,警告地捏了一捏。
何其有幸,他(闻人得愿)爱他。
不是如爱众生一般的爱他,而是爱着他这个人。
爱着,
【御无尘】。
“此前筮瓛上报了边界之事,”
闻人得愿特意来此绝非是仅仅为了过问一下死难者,他推演过战事的烈度近期不会再继续上升后向众大国宣布,“玉京会退出战争,着力镇守边界。”
“但我们只能最后为九州推迟五十年。”
“五十年后,仙魔两界洞开之势再无转圜的余地,我,”
闻人得愿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望向众领袖,“会保持中立。”
中立。
所有人的眼眸都跟着闪烁起来。
闻人得愿保持中立,这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虽说他长于修仙界,但他毕竟是魔君的子嗣,红衣更是已经入魔,且他麾下玉京几乎全员都是被修仙界排斥、放弃、打压,乃至是虐杀的天生魔种之流,在这种现状下,他还能维持本心,不去参与魔王之争,反手回来打一波修仙界,便已经是至善了。
但,归厌专心在闻人得愿的掌心画画、撩拨,漫不经心地想,只怕这群人贪心不足,反倒怨恨起闻人得愿来。
怨恨他,不继续做他的仙尊。
怨恨他,不带着他们修仙界回魔界去弑父杀母。
还是闻人得愿太仁善,御无尘死后的百年余威都压不住人心,教他们都敢于在红衣回来后暗自施压了。
——现下陪着闻人得愿的人是他归厌,而不是红衣;现下他和闻人得愿会出现在这群糟老头子们的茶话会上,而不是满玉殿暖融融的被窝;正是因为红衣以魔族身份归来而兴起的流言开始发酵了,而作为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红衣,则不得不负责去收拾这些烂摊子。
“其实我觉得可以继续等下去,”红衣传音到,“等他们做下让攸宁失望的事了,直接带攸宁回我大魔界去,——父王早想把这个魔王的位置给丢出去了,丢给谁他倒是不在意的。”
归厌心说我自然也想,魔界想干什么都没限制,他还能吃一波迅速肥起来,但,谁让闻人得愿还对修仙界留有情谊呢?
要是让他知道了他们明明有办法将风波消弭于无形,却推波助澜引诱让这群人犯下大错,这可不是个好下场——估计会有个那么三四天要被赶去偏殿睡吧?
——睡偏殿倒没什么,但若是自己睡偏殿的同时,红衣/归雁却还能睡主殿,那可才是真要了他们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