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周宜过了一段较为平静的日子。
过了初七,商店陆续开门,于是他带庚辰去买了一件新睡衣。
浅浅的淡黄色,没有多余的图案,一切都恰如其分。
下了水再晾干,从此庚辰就有了一件新睡衣。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恢复正常。年关走过去,春雨就来了。寒假结束,周宜又回到学校,只是往识檐里去的更频繁了些。
庚辰也好了许多,有笑容的时间似乎大大的增加了,只是依旧不说话。没事的时候就坐在窗户边上看阳光。
有时阴天或下雨,周宜就坐在他旁边给他靠着,然后指着窗外的花木一点点跟他讲,说阴雨天,阳光只是内敛,藏在空气的每个分子之间,不像晴日那样耀眼罢了,并非不存在了。等到阴雨云退去,它就整理好情绪,然后重新灿烂。
于是庚辰就看看他,然后他们说一点闲话。一天总是以周宜的一句:“别在地上坐着,太凉”结束。而庚辰也总是点点头,然后拉着周宜的手站起来,进房间去睡觉。
天气很快就暖和起来,庚辰开始断断续续的去学校上课。周宜学校里活动多,节假日也多些,有时他放学后或者回到家,就能看到周宜在等着他。
夜凉的时候庚辰还是会掉眼泪。不过他自己其实不会察觉,大多时候都是周宜不知怎么察觉到,然后爬起来给他抹眼泪。
那天周宜给他看自己书上大海的照片,夕阳倒影,波光粼粼。庚辰说好美啊,像眼睛。
海像眼睛,盛满眼泪。周宜靠过来撩起遮挡他脸颊的头发,笑着说以后带他去看海。
只是他们不看日落。要早早起来,迎着日出走在沙滩上捡贝壳。再把两人的名字写在海岸上,让海浪带走它。
庚辰弯着眼睛笑起来,说就算他到了沙滩,也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他也许会看着别人在海滩上写写画画,堆沙塔,嘻笑打闹,自己则静静的坐着,静静的感受别人的快乐和放松。
周宜看着他笑,问他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会啊。庚辰答的毫不犹豫。
于是周宜就说,那你来写我的名字。我会写你的名字,我来写。
庚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就说,周宜,我们以后会葬在一块儿吗。
周宜愣了一下,然后问他,为什么要埋在一块儿。
庚辰笑了。然后转开头,用周宜看不到的表情说,妈妈以前说过,如果埋在一块儿,下辈子就还会遇到的。
几场春雨下来,天气更暖和了。
俩人都放假的时候,周宜就拉着庚辰出去走走。后面那条巷子上的慧君面馆越来越好,重新装修过一段时间,店面扩大了,店里越发热闹。老板人很和善,加上两人去吃面的次数越来越多,周宜和老板也渐渐熟络起来。
次数多了,似乎庚辰也对外面的环境有了点安全感,于是周宜不在的时候他也自己出去走走,但总会在周宜到之前回家。
直到一次下雨,他没有带伞,被困在了巷子里面。正是那条雪球曾经生活过十余年的巷子。
庚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躲在这里。只记得雨忽然就落下来,他不想淋湿自己,于是就近跑到一个遮雨的地方。等到回神再转身,便发现自己已经跻身在这片天地。
雨是春的血液。雨滴连成线,划过天空,蜿蜒绵长的落在大地上。庚辰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就站在了雨巷交汇的分界点。雨水从四面八方袭来,争先恐后地扑向他。雨声捶打玉盘,溅起的碎珠泛起涟漪,汇成一面镜子,映射出雨的尽头——蔚蓝的天空。
其实这是一场不属于熙城的雨。这里的雨大多桀骜不驯,这会儿却柔情绰态,多情缱绻。
似乎这雨是自谁的情思化成,再由云层作媒介洒落到人间,长出血肉,再去找情丝的缘起。
心中正盘算许多,身后那前一秒还近到要淋在他身上的雨幕,在这一秒被突然隔绝。身后一片干爽的空气,庚辰却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润泽。
于是他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了周宜。正撑着一把透明的伞,垂着眼看他。
朦胧的伞面隔绝了泛滥的绿意,春天因此决堤。
“怎么自己出来?还不拿伞”周宜的声音带着轻笑。
庚辰没回答,仰头看着他,呆呆的眼神里面闪着点儿光:“你怎么回来啦?”
周宜更发笑了:“我不能回来啦?”
“不是”庚辰眨着眼睛:“怎么今天这么早啊?”
“下午实践活动,弄完他们一块儿吃饭去了,我先回来了”
“哦……”庚辰的思路在自己身边绕了一圈,然后集中在一起来回答周宜先前的问题:“我不知道会下雨”
“衣服有点薄,冷吗?”周宜伸手来拉他。
“没什么感觉”庚辰由周宜带着走在前面,偏着头看着周宜。
“下次要出去,给我打电话”周宜抓着伞柄走到他身边,想了想又走到稍微靠前一点儿的位置:“现在早春,还不太暖和,出门得加外套”
“哦…”庚辰顿了顿。
“会用手机吗?”周宜问道。
庚辰点点头:“会”
从巷口到单元楼之间其实不远。庚辰很快就听到单元门打开的声音。然后周宜收掉伞,抬头和站在台阶上的他对望。
周宜说他是湿漉漉的梅雨季,像是阴天晒的小被子,总是阴霾密布的。直到那一刻他也没想明白,是什么让周宜的眼中长存他生命中的梅雨季。
后面,庚辰再出门时,就会给周宜打一个电话。
周宜有时接的很快,有时会隔一段时间。接通后就告诉他,要穿的外套放在哪里。一段时间后庚辰就发现,他常穿的几件外套,都被放在了衣柜的中层,是他不用踮脚就能轻松够到的地方。
熙城的早春不吝艳阳,不成熟的绿荫遮蔽了阳光化为光影,起落间打在地板上。不知是天气转暖的第多少天,庚辰出去时发现巷口的朝颜花藤抽了些新芽儿。
周宜显然也看到了。因为晚上他说,等再过几个月,花儿开了就折两支回来养着。
于是庚辰就准备着了,花了几天把阳台上堆着的那几个空花盆收拾出来,又填了新土进去,只等着花枝儿进门。
不过倒没那么快。花儿没开,暮春却先来了。
永不停歇的春雨断断续续在熙城延续了一周。街上弥漫着水滴过绿叶时的清新,郁郁葱葱的树木撞入庚辰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