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方醒,庚辰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他听到大雨滴落的声音。
那是长久存在的一场雨。只是不时被他听见一点而已。
夜半的时候格外明显,混着眼泪和心跳一起传到他耳骨上。
白天的时候声音小,甚至有可能听不到。所以他常以为雨已经停了,其实不然。
没有雨声的时候,他闻得到树叶的气味。
生活中的小事又能让他感到幸福,社交似乎也没那么难了。
这时阳光照在他身上,他不由自主的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要到了。
可是冷静下来后,庚辰又一次听到雨滴的声音。
嘀嗒,嘀嗒。潮湿又凌乱。
大雨一直在下,永远不会有停的时候。
所以他不再期待,却转而盼望雨能够再大一点。大到将世间万物都淋的面目全非,那才痛快。
但其实真实的他早就崩坏了。所以一切都是悖论。
万物消散,连庚辰的身体也随风倒塌。
梦阑时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真挚恳切,诚心祈求他不要离开。
于是在一瞬间,他又被重新拼凑起来,有了完整的,全新的实体。
重生的躯壳迎着清晨微光,缓慢地睁开眼睛。
然后他看到了周宜的脸,和一份同样纯真的,美好的笑容。
躯壳在这一秒有了心跳。
然后他感受到手上的温热,是周宜拉起他的手。
温度透过皮肤,一点点汇入他的血液。
血液慢慢温暖起来,他的一切不再冰冷。躯壳得到鲜活的体温。
周宜双眸宝石般璀璨地倒映在庚辰面前,于是为了留住那一刻,躯壳长出了眼睛。
周宜转身离开,留下一个背影。躯壳把这些都记下来,有样学样,长出了骨肉。
自此,躯壳拥有了真实的生命。
被赋予新生的庚辰站起身,跟在独属于他的造物主身后,再次感受神明赐予他的温暖。
庚辰把自己做成提线木偶,然后把所有丝线全都放在周宜手心。
拉扯着丝线就会活动,于是周宜教会他怎么行走。
他总过分激进,把自己的丝线拔断,看一看最深层埋着的木芯。
他溺死在过分温柔的深渊,可是犹豫踌躇间,眼泪又落下来。
庚辰不需要可怜。他只想要永久的幸福陪伴。
可是没有人明白他说的。只有周宜听懂他在想什么。
所以当然要由周宜,来告诉他做什么。
在悲伤的转角,周宜试图教他学会幸福。
这门课太难,庚辰总是先留下眼泪。
当他执拗的停在时间的漩涡,周宜说,不是要忘记过去才能向前走。而是在不断的向前中淡化过去。
于是庚辰抬头看,周宜永远在向他伸出双手。
周宜一直在填补他的不善言辞。他教会庚辰的每样东西,都在庚辰心里开成了亭亭的花,荒芜被填了大半,终究还欠。
或许到完全圆满那天,他便有勇气,比月亮更先一步探寻周宜的眉眼。
庚辰摸摸自己的眼睛,然后站起身走进厨房,把牛奶碗放在水槽里。
周宜拿起来,没有看他。
庚辰有些悻悻的,转身走出厨房。
客厅的沙发扶手上放着他那套校服。庚辰拽一把将要滑下来的绑带,低身拿起衣服,走进房间往柜子里放。
然后他又走回沙发上,呆坐着等周宜。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好了。周宜从餐厅那边走过来,关掉灯,坐在他身边。
庚辰没动,用余光悄悄打量。
周宜不知是否察觉,只是坐着没动,自顾自在平板上划拉着什么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感觉迟钝的庚辰都感受到自己的眼眶有点酸涩,他回过头去,发现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天阴了。天昏,地晃,云雾遮光。
晴日不见天颜,庚辰不由有些慌张。他抬手抓住周宜的胳膊,语气的尾稍带着点抖:“小宜哥……天阴了”
“看到了”周宜没抬头,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要下雨了”
庚辰抓紧的手抽搐似的松了一下,然后又试探的一点点抓紧。
周宜终于停下动作,抬头看他:“怎么了?害怕?”
庚辰轻轻摇头,但手上的力道依旧没松。
霎那间天光轮转,万千雨点随着先驱者一块落下。
水花越来越密,连续不断的珍珠在地上跳跃闪烁。大风,昏暗。屋外仿佛有一层一层的琉璃纱帘,看不清前路,只能听到拨开纱帘时琉璃撞在一起的轻响。
将要立冬的时令,树上已没有多少叶子。大雨滂沱,自然什么都不剩下了。
雨似银针倾泻,杀尽世间残叶。
乌云堆叠,天色几乎完全被覆盖。
这是场大到罕见的暴雨,连周宜都忍不住侧目。
随雨势增大,庚辰的手却一点点松了。
阴天能让他紧张到话音颤抖,但暴雨却能让他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