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中,他听到上课铃响了。
这里本就偏僻,上课铃的声音微弱,再加上那群人气势汹汹的叫喊和庚辰越来越微弱的惨叫,这细小的铃声就像笑话一样,反倒助长了这帮人欺负庚辰的气势。
庚辰已经半躺在了地下,漂亮的脸蛋上全是泥污和尘土,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他听到领头的那人恶狠狠的问:“贱人,还敢告诉父母吗?”
庚辰眼神逐渐涣散,几乎是被本能驱使着拼命摇头。
他已经顾不得尊严或对错,他只想活命。
那群人似乎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一秒后,一只脚踩上了庚辰的脸颊,狠狠的磨了磨。几块泥巴从鞋底的纹路上掉下来,粘在庚辰白嫩的脸蛋。
几声嗤笑的嘲讽后,那群人先后离开了阴暗的楼梯间,只余庚辰一人,柔软的身体贴在冰凉的瓷砖地板,进气少出气多。
许久许久,他才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自己身上的泥污,推门走出阴暗潮湿的楼梯间。
他径直走进一边的卫生间,洗掉脸上的尘土和泪痕。
庚辰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更顾不得自己满身的伤痕的疼痛。他只想快点回去,回到正常的,他平时度过的日子里去。
这样,能让余初行少操些心。
本该幸福的光,开始逐渐陨落,于那个寒意分明的秋日。
暴风雨过后,庚辰的内心倒是十分平静。
他仿佛瞬间成长成了一个大人,轻车熟路的处理着伤害带来的余韵。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而诡异。手上动作却没停,有序的处理着自己身上的血和泥。
他迅速把自己装饰成和平常一般的样子,然后对着镜子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把重叠的心事都揉进身体的最深处。
庚辰转身走出卫生间,摸着走廊上的路线指示牌一路找回自己的班级。
直到看见班里空无一人,庚辰才从混沌的大脑里挖出一条关键信息,这节是体育课。
他闭了闭眼睛,转身向操场走去,脑子里盘算着一会该怎么跟老师解释。
教室到操场的距离并不远,庚辰还没想出一个完美的答案,就看到了自己的班级。
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走到体育老师面前:“报告”
老师闻言转过头来,开口问道:“怎么回事?这都过去半节课了”
庚辰扯了扯嘴角:“走路摔倒了,教务处老师带我去了医务室”
他白色的校服上还留着点尘土的痕迹,裤子皱巴巴的,的确像是摔倒过的样子。
体育老师上下看了他几眼:“行吧,下次走路注意点啊,回队伍里去”
“谢谢老师”庚辰快速应下,疾步回到队伍里,站在最末端不起眼的角落。
队伍的另一头,几个人向他投来挑衅而轻蔑的目光。
庚辰浑身颤了一下,他们刚才都在楼梯间的那帮人中。
另一边,余初行正站在监控室里。
李娜就站在她旁边,身边还围着一群校内的工作人员。
“什么意思?是今天看不了吗?”余初行已经有些不耐烦。
从第一节课下课之后,她就被李娜带着来了监控室。
可是直到现在她也没能看上那神秘的监控。
一会儿是要向上级汇报,一会儿又是没有权限,现在连显示器坏了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余初行好歹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这样百般推辞抵赖借口一大堆的桥段傻子也能看的出来,这就是摆明了不想让她看。
可是偏偏李娜一直挂着微笑,找借口时也说的一脸抱歉,好像是真的和余初行共情了一样,搞得余初行不好开口拆穿她的虚伪。
她烦躁的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马上就要放学了。
“实在是抱歉啊庚辰妈妈”李娜扯出一个抱歉的笑容:“但是今天的情况您也看到了,实在是没办法看监控画面。要不……您下周一再来?校方周末两天肯定是把显示器修好了,您周一过来我们也不用走这些程序了,直接来监控室就好了”
余初行知道这是在赶自己走了,可她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妥协似的点了点头,向李娜说起场面话:“那好吧,今天麻烦李老师啦,我周一再来吧。现在这也到放学的时间了,我就先接庚辰回去了啊,谢谢李老师了”
“好好好,谢谢您理解”李娜稍稍松了口气,心想终于把这个难对付的家长糊弄走了。
余初行回应她一个同样虚假的微笑,转身朝校外走去。
放学的铃声很快打响,余初行刚刚好走到校门口专门接孩子的区域。
庚辰慢慢走回教室,本来慢吞吞的收拾着东西,突然想起余初行还在门口等着,手上动作加快着,同时努力表现出一副无事发生的表情。
然后他摆出轻快的脚步,像往常一样跑出门去,扑进余初行的怀抱。
虽然他装的云淡风轻,可余初行还是一眼就看出他的端倪。
皱巴巴的校服,沾着尘土和水滴,脸颊外侧还微微破了皮。
“诶呦,这是怎么了?”余初行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蹲下来关切的问。
“没什么”庚辰的眼神微微躲闪了一下:“下楼梯的时候摔倒了”
“小心一点儿啊”余初行刮了刮他的鼻梁,压下自己心头乱七八糟的情绪,给儿子一个大大的微笑。
两人脑子里都很乱,所以谁都没看清对方正常的表现下波涛翻涌的内心世界。
庚辰坐在回家的车上,看着车窗边掠过的树,叶子已经变黄开始掉落,秋意越发浓重。
秋日凄凄,四岁的庚辰在那年学会了撒谎。
快立冬了。
余初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