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日听到萧胤圻想娶柳昭月,萧砚舟心中有了猜测。
如果他是太后,皇帝若纳了柳昭月,那么会将谁安插在他身边,答案不言而喻。
今日一试,果然如他所料。
萧砚舟看了他一会,随即说道:“本王无意间听到,皇帝想纳柳昭月为妃,如今柳文耀连带着柳璇宁一同留着,意欲何为?”
他的语调不轻不重,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提起,却让赵行知背脊发凉。
能跟在萧砚舟身边,他也不是蠢人,不过一会儿,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赵行知慌忙问:“那咱们需不需要做些什么。若是真遂了他们的意,日后岂不是手脚尽被束缚?”
“不着急。”
这可是大事,王爷怎么能不着急?
赵行知还未理出头绪,便听见他淡淡开口:“有人比我们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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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还在犹豫对策的柳昭月,接到王氏传来的消息。
太后娘娘召她明日入宫,理由是长乐公主十分想念,想同柳昭月闲话叙旧。
这一听就是借口。
自从她生母李氏身故,柳昭月和长乐公主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有感情,何来叙旧?
柳昭月宛若坠入冰窖。
太后在这个节骨眼要见她,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站在窗前,眉峰微蹙,平日波澜不惊的眼瞳透出隐隐暗潮。
月白色罗衫勾勒出她纤细坚韧的身影,袖口垂落,遮住紧握的指尖。
“杏儿。”
柳昭月躺在妆匣内的半枚玉佩拿了出来,交到杏儿手里。她声音仿佛失了力,在泥潭中做最后的挣扎。
“你今日寻机会出去,把这枚玉佩交到云霄手里,说明日我想邀璟王一见。”
杏儿小心接过,担忧地看着小姐,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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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落在皇城内,却没有一丝暖意。
青灰色的砖石铺满了宫道,厚重的积尘夹杂着潮湿的气息,似乎连空气都带着陈腐的压抑。
巍峨的宫墙高高伫立,犹如牢笼,将她逼入无处逃遁的境地。
柳昭月缓步走在宽阔平地上。
宫人们低头匆匆而过,连余光都不曾给予,只剩一片压抑的寂静将她包裹。
视线扫过那熟悉的中和殿门,记忆的裂缝瞬间被撕开。
那是她上辈子自刎的地方。
长阶延绵不绝,望不到尽头。
柳昭月的目光落在殿门外,脑海里却浮现出萧砚舟的身影。
他手中紧握长剑,步履稳健沿阶而上,亲手送仇敌走向毁灭。
柳昭月不可抑制地生出艳羡。那样的感受,她还有机会体验到吗?
身边小太监的提醒声,将她拉回现实。
“前面就是太后寝宫,姑娘您直接进去便可,太后娘娘正等着呢,奴才先行告退了。”
“谢公公。”柳昭月微微屈身。
柳昭月太后的情感很复杂,她敬佩太后创办女学,又因是皇帝的母亲而厌恶。
上辈子萧胤圻后宫嫔妃众多,也轮不到柳昭月时刻侍奉在太后身侧。她也不想攀附谁,除了例行请安,她鲜少主动拜见太后。
没想到,如今竟会是太后主动召见她。
柳昭月坐在太后下首的位置,宫女上了茶,便全部被屏退,屋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太后连长乐公主半个字都没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哀家听闻赵行知曾去你家提亲,你叔父代你推拒了。那你呢,又如何做想?”
太后雷厉风行地态势着实出乎柳昭月的意料,竟连半句废话寒暄都没。
柳昭月垂下眼睫,轻声回道:“婚姻大事虽由父母做主,但父亲远在边关,二叔父二叔母替我操心,臣女感激不尽。”
太后倏然一笑。
这分明是拐着弯说柳文耀多管闲事。
“你这小丫头话中有话。看你样子柔弱,竟然还是个带刺儿的。”她抿了口茶,说:“这也怨不得你叔父。是哀家叫他把你留住的。”
柳昭月抬眸,高台之上,看不清太后表情。
“哀家和皇帝,都希望你能入宫为妃。”
柳昭月连忙跪下,俯首在地。
“太后抬爱,臣女惶恐。然臣女自知才疏德薄,实难堪承此殊荣,只怕辜负了太后与皇上的一片心意。”
“臣女自幼与赵家妹妹交好,时常听她提起兄长风采卓然。偶然得见,心生倾慕。恳请太后垂怜,允臣女一片至诚之心。”
太后也没叫她起身,面无表情地向下看:“这次哀家叫你来,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柳昭月身体骤然紧绷。
“现在还未有旨意,是因为时局不允。”太后继续说道,“莫要觉得有了婚约,就能逃得过。不管日后你嫁给京城的哪个人家,日后只会造成君臣不和的场面。”
柳昭月心跳如鼓。
太后这是意思....萧胤圻难道还要强夺臣妻?
她思绪纷乱。不知太后此言是为了吓唬她,还是真能做出此事。
原本柳昭月以为会出现在开头的寒暄之词,却被太后留到了最后。
一番敲打之后,太后才让柳昭月起身,随即又关切地问起她的身体状况和家人,甚至聊起了许多关于长乐公主近来的事情。
出宫时,已是日暮低垂。
天边的云霞像她心头的希望渐渐暗淡。
走到马车旁,杏儿关切询问时,柳昭月听见身后远处传来宫灯点燃的声音。
她转过头遥遥一望,收回视线。
上了马车,杏儿小声在柳昭月耳边说:“璟王府那边传信来说,让小姐去画筠阁一见。”
柳昭月抵在窗边。
她今日以玉佩相邀,原本是想让萧砚舟帮她找一个合适的人家。
他找的人,自然同他是一党,届时他起事,她亦能明哲保身。
可如今太后的一番话,却实在让她心难安宁。若她只是嫁给一个寻常臣子,以萧胤圻的性子,或许当真会因怒而夺臣妻。
柳昭月不是没考虑过萧砚舟。
可萧砚舟日后必将称帝,若嫁于他,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京城,岂非白干?
况且,萧砚舟此人野心勃勃,十分有傲气。这样权势滔天的人,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怎么会答应她?
“世间之事,有些不是靠求便能得到的”——不知为何,那场雨夜里,他低声道出的这句话,又一次回荡在耳边。
柳昭月掀开软垫,从储物阁中拿出一信匣。这信匣她一直贴身携带,今日进宫,临时藏匿在车厢里。
她的手渐渐收紧:“杏儿,咱们去画筠阁。”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