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高斯妍,没有钱,没有学历,没有家庭作为后盾,也没有真材实料的本事,她除了漂亮什么都没有。
她还记得自己被开除那天,场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失去了男性领导的庇护,她那个到更年期的女上司说出的话简直令她羞愤难当,对方不仅一语点出她的心思从来都不在工作上,还直接讽刺她是捞女,以她影响公司对外形象的缘由将她毫不留情地辞退。
其实高斯妍不喜欢那些饭局应酬,她也不喜欢喝酒,宿醉后第二天皮肤会变得很差,头也会很痛。她也不喜欢和男人上床,他们对待她的方式翻来叠去,毫不尊重。可这偏偏是她能得到认同感和价值感的唯一方式。
多么扭曲。
高斯妍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没办法。
她丧失了所有力气,她走不出这片泥沼。
但她走向陈安然,走向这个和自己一样带着回忆气息的旧人,茫然道:“你知道吗,毕业后我好不容易接到第一部戏,结果拍了一半被叫停,制片人说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可怎样才算够呢?我究竟还要付出什么?我不敢想。没戏拍之后我乖乖回了海市,结果家里公司被查封,我爸入狱顶包,我妈整日以泪洗面,我这时候才发现我是个废物,没能力,不会赚钱,扛不住事儿……而周围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话!看我会有多惨!”
“我一直在想我的人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去艺考机构没有错,我想考上没有错,我付出了我能付出的也没有错,那么到底哪里错了呢?哪里错了呢……让我的人生一步步沦落到今天这个鬼样子!”
天边闪过一道轰隆惊雷,路边违停的一排车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利鸣声。
陈安然抿紧嘴唇,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高斯妍任由雨水将脸上精致的妆容冲花,她看着同样白了脸的陈安然,哭笑道:“其实我知道……我的运势就是十年前那晚开始败掉的,归根究底……都怪夏茗!”
言语最后,徒然变得尖利。
这是十年后高斯妍第一次在陈安然面前主动提起夏茗。
却是在这样狼狈的时刻。
高斯妍嘴上这么说着,面上却并没有轻松半分,她蹲下身紧紧环抱住自己,小声地啜泣着。
陈安然走过去,将手放在高斯妍颤抖的肩膀上。
她知道,高斯妍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或者心里的负疚感能变得轻一点。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陈安然蹲下身,戳了戳鸵鸟一样的高斯妍,轻声道:“我已经辞职了,我打算去找……夏茗。”
那么重的句子,却轻飘飘从她嘴里说了出来。
高斯妍霍然抬头,用看傻子一样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她:“侬疯了?”
陈安然摇了摇头,她的眼睛上都是水雾,摘下眼镜,低头用衣摆擦着:“我没疯,我很清醒,而且我想了很久。”
她重新戴上眼镜,世界再次变得清晰:“一直以来,我们都在假装忘记,假装事情从未发生,假装选择不是自己做的,但事实就是事实!事实就是——你,高斯妍,我,陈安然,我们永远、永远愧对夏茗!”
她看向高斯妍,抿紧嘴唇: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高斯妍颤了颤,只觉得这邀请无比荒谬,陈安然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讲什么?她看着正常,难道躯壳里已经被另一个灵魂夺舍?
高斯妍抓紧包上的链子,像是在空茫中抓住一点支撑。
她躲避着陈安然的目光,低声道:“别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别整这一套!什么愧不愧对……我自己都自顾不暇,我已经是个摔得稀八烂的罐子,我自己都不在乎,你以为我会还会在乎十年前的那点子破事儿?在乎那所谓的良心?陈安然,你别太搞笑了!”
她勉力站直,重新穿好那只高跟鞋,踉跄着转身就要走。
陈安然注视着她的背影,厉声道:“所以……你要让那些碎片碎的更厉害,直到有一天变成细屑,等到想拼的时候,拾都拾不起来么?”
高斯妍背影一顿,却没有吭声。
许久,她哑着嗓子软软道:“如果我非要这样呢?”
陈安然想了想,自嘲地垂下头:“我尊重你,你当然可以选择忘记的,但我……”
她的声音变轻了:“……我也有停在原地的权利啊。”
高斯妍转过身,有些疲惫、有些哀伤的看着她。
陈安然望着这个艳丽潦倒的成年女子,映入脑海的却是初见她时,那个令她惊叹、宛如电影里走出来般美丽又造作的摩登少女。
她那时至少是干净又有生气的。
她们沉默的注视着彼此,一时无话。
许久,陈安然主动打破了这一刻的安静:“我们都是自由的,你,还有我——”
她又重复了一遍:“都是自由的。”
“但如果你后悔了,或是想清楚了,记得打电话给我。”
“我等你三天。”
陈安然走了。
高斯妍怔怔攥着陈安然走之前塞给她的伞……她什么时候在便利店多买了一把伞?趁她贴创可贴的时候?
她究竟要她想清楚什么?
高斯妍茫然的握紧那柄蓝格子的雨伞。
想她为什么会活成如今这样?
想造成她认知扭曲的源头是什么?想自己没能考上京电真的是全怪夏茗吗?难道不是自己走捷径的思维惯性?难道不是父母教育?是自小经历?是攀比心?亦或是不愿吃苦的娇气?
以及。
……十七岁时所经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