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然看向小英的电脑屏幕,那里赫然是年会的策划PPT,随口道:“没找吗?”
小英扶了下眼镜:“找了,照夜的老板拒绝了。”
“理由是啥呢?”陈安然有点好奇。
“说是……不符合他们公司理念。”
照夜的老板,听说是个很有手段的怪人,常居幕后神出鬼没,但做事雷厉风行……相传是位大龄铁娘子。
如果能去照夜工作就好了,他们这两年做的短剧水平也特别棒。陈安然心想,她离开北城前去面试过一次,结果第一轮就被无情刷掉了。
她还记得那个涂着蓝色眼影的女面试官捏着履历表对她的提问:“你有自己想表达的内容吗?”
陈安然糊涂了:“啊?我什么都可以写,你可以出题……”
“不,”面试官摇头:“我是说你从自身出发的话,有没有最想向大众传递的声音?”
没有公司面试问这种问题,陈安然一时语塞。
“那对不起,虽然你的学历很好,但你并不是我们要找的同伴。”
……
小英用笔敲了敲陈安然的键盘,同情道:“我跟你说了这么多……”
陈安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小英:“组长打算安排你去对接年会的导演组,负责他们的吃喝拉撒还有纪要沟通,你不是文学系毕业的吗?”
……
这次会议开的比以往时间都要久,口号,表态,施压,轮番上阵。
陈安然在领导目光扫视过来时,埋头刷刷记着笔记,但内心已经烦躁不安到了顶点,早上喝的水都变成了尿,她尿急。
会议一结束,陈安然便冲向洗手间。
狭窄的隔间内,分割出一个能让人短暂喘息的空间,“带薪如厕”也就这个意思了。
伴随着哗哗水声,面色也轻松了几分,她打开手机,却发现朋友圈炸开了锅——
“我靠!!!”
她突然拔高的分贝把隔壁蹲坑的人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掉坑里。
-
公司十三层阳台上。
陈安然神色复杂,又有点按捺不住的激动。
就在刚刚,她的两位同学做的悬疑剧成功上线,短短五天就迎来收视长虹,被各大媒体争先报道,优良口碑疯狂发酵。
大浪淘沙,淘掉的是沙子,真金不怕火炼。陈安然亲眼见证了她俩从大四开始就在筹备这个剧本题材,过程痛苦无比,项目从拍摄到最终呈现,足足做了五年之久。
这中间的艰辛苦楚与波折,或许只有亲历者人自己知道。
影视行业至暗的几年,无数人放弃、离开,可偏偏就是有人不信这个邪,陈安然的那两位同学就是这样,她们靠非凡的意志和毅力坚持了下去,然后竟然真的做到了。
是身边的人,是一个班的人,是曾经挨的那么近的人。
麻木的陈安然被某种无形的气氛点燃了,激动的同时,她压下心头泛上来的强烈落差感,却压不住那些满的快要溢出来的迷茫。
旁边有男同事叼着烟经过,陈安然用指尖揩了揩眼睛,假装是正午的日头刺眼,胸口那团火还在滚着,烧着。
陈安然自嘲地心想——
你啊你,真没用啊。
你啊你,真怯懦啊。
所以你……什么时候才敢离开这里呢?
-
已经十年了。
她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却仿佛还在昨天。
陈安然知道自己是个平凡的人,相貌平凡,家境平凡,人生经历也平凡。她虽然知道,但不意味着就愿意别人这么看待她,人不就是活那一口气吗?所以她一直是努力的,即使天资平平,也比别人要更努力。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用“努力”摘到了“不平凡”的果实。
高考分数线一公布,她压线过了京电的录取分数线,陈安然考上了一个好大学。
那个暑假真是过的梦一样。
三线小城,这个消息重磅一样在亲戚里炸开。父亲、母亲喜笑颜开,走到哪儿把她带到哪儿叭叭一通炫耀,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老陈家的女儿出息了,以后保不准儿前途无量,家里来道贺的人一波又一波,陈安然去同学聚会腰板都挺的更直了。
“京电啊!那里帅哥美女如云!”她的高中同学们眼露羡慕,“你以后要跟那些大明星当同学!那我们以后会不会在电视上看到你哇?”
“不会的,我学的是幕后专业,就是写故事的。”陈安然答道,她矜持地扶了扶眼睛,不知为何,说到“故事”,内心却划过一丝隐隐的不安。
但那抹不安很快淹没在潮水一样的恭维喝彩声中。
-
十年后,在公司十三层的阳台上。
旁边呛人的二手烟雾阴魂不散飘来。
陈安然悲哀地回忆着人生屈指可数的闪耀瞬间,后知后觉、猛然意识到——
那已定格为她目前人生中唯一的高光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