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尽芜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如有实质。
他的脖颈皮肤亦是冰雪般的白,喉结微动,像是初春时节河面上半融化的浮冰。
叶清圆霎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飞快地收回了手,不肯再看他,转身将尺寸记载在软簿上。
“谢尽芜……这三项,可不可以你自己来啊?或者待会等裁缝师傅过来?我怕量得不准。”
叶清圆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心猿意马、魂不守舍。她将软尺和笔都搁在桌面上,转身面向谢尽芜,视线游移在他的下巴处,却不肯直视他的眼睛。
谢尽芜不置可否地站着。他的喉结处皮肤被她的指甲划出一道极为清浅的红痕,不痛,却痒得很,像是有一簇火苗轻柔却残忍地烧进他的心头。
“我去看师傅在不在。”
叶清圆不管了。她迈步就要走,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却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谢尽芜的手掌宽大而有力,掌心的热度隔着薄薄一层夏衫传递过来。叶清圆抬起眼正对上他的深沉殷润的眼眸,心跳顿时像是漏了一拍。
谢尽芜的视线落在她的眼睛,随后缓慢地下移,从根根分明的下睫毛,到小巧白净的鼻尖,再到那红润微翘的嘴唇。
兴许是他出现了幻觉,鼻端似乎又嗅到了那股甜腻的诱人的芬芳。真奇怪,他分明是最讨厌甜食的,却为何总是被她身上的甜腻吸引住。
他的呼吸几乎都凝滞了,眼帘微阖,头颅很小幅度地低下去,似乎要追寻着那种甜香一般,慢慢地凑近了叶清圆。
两人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是亲密得像恋人一样的姿态,近得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吻上来。谢尽芜的呼吸轻颤,馥郁的冷香都要扑在她的脸上。叶清圆尝试着挣了挣手腕,却纹丝不动。
视线中是一张放大的清隽脸容,叶清圆半阖着眼帘望住他,视线从他挺秀的鼻梁缓慢下移至微翘的双唇,心跳顿时就漏了一拍。
美色误人!
她咬了咬牙,干脆就闭上眼睛。
反正是早晚的事情,谢尽芜此刻就要吻,也没什么不可以。
“客官久等了!这就来给您量体裁衣!”
一声沧桑却热情的呼唤传来,珠帘轻摇,有人匆忙掀帘进来。
叶清圆如梦初醒般蓦地睁眼,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了谢尽芜,将他推得向后一个踉跄,差点撞上身后的屏风。
窗外适时地吹进了一阵柔风,冲淡了屋内旖旎的氛围。
裁缝师傅提着木箱绕过屏风,在二人面前站定。
他苍老却和蔼的脸上堆满笑容,满怀歉意道:“二位客官久等了,方才我奉王府的命令去给府里小姐送成衣,这才耽搁了。抱歉抱歉。”
谢尽芜仿佛根本没看见他,一双乌亮的眼眸仍旧望着叶清圆。随后,喉结很轻地滚了一下。
“没关系的师傅,我们也只等了一小会儿,”叶清圆拉过谢尽芜的衣袖,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叫他赶紧配合。
可谁知,谢尽芜的手掌却蓦地反握住她的手。
粗粝修长的手指拢住她的指节,他没有把控住力道,竟捏得她手指一瞬生疼。
叶清圆痛得眉心蹙起来,不由轻呼出声,谢尽芜顿时松开了手。
幸好他二人都是宽袍大袖,站得又近,袖口堆叠几乎都要纠缠在一处,因此袖子底下的这些动作并未叫裁缝师傅看见。
裁缝师傅搁下木箱,疑惑道:“姑娘可有不适?”
叶清圆微不可察地撤开半步,对裁缝师傅温声笑道:“无事,方才好像……看到窗外爬了一条蛇,或许是看错了。”
师傅随口笑道:“我女儿在后窗地里种了些丝瓜,那或许是瓜藤吧,姑娘且宽心。”
“嗯,”叶清圆勉强笑道,“师傅,是这位公子要裁新衣,有几项尺寸我已量好记在软簿上。劳烦师傅了。”
师傅正拿了软簿来看,闻言点头道:“好、好。外间备了茶水点心,那就请姑娘暂等片刻。”
叶清圆转身看向谢尽芜,连对视都不肯,视线游移在他的下巴和脖颈处,轻声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转身离去。
谢尽芜的视线追随着她离开的身影,表面上很冷静地“嗯”了一声。
那珠帘一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唯有珠帘晃动,在里间地板溅满细碎的光。
裁缝师傅是个爱热闹的,见状不由得打趣道:“二位的感情真好,肯定相恋很久了吧?这次裁制的新衣也是红色,是准备成婚了吗?”
“成婚?”谢尽芜扯回思绪,心里仿佛被什么拨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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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圆在外间喝了半盏茶的功夫,谢尽芜就掀帘出来了。
她倚着椅子坐在那一捧如火如霞的杜鹃花枝旁边,正扭头和老板娘说笑。窗外阳光被树枝筛过已经变得不那么刺眼,将她的脖颈映照得更为修长纤细。
谢尽芜的视线落在她含笑的侧脸。
她的相貌实在称不上珠圆玉润。她的脸颊寡白,鼻尖和嘴唇皆是玲珑,脖颈纤长柔弱,不施粉黛时尤显得苍白孱弱。可那双端丽的眉眼却又宜喜宜嗔,笑时分外多情。
迎着阳光微笑时,杜鹃花的浅红色光芒如静水流淌在她的脸颊和脖颈,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温柔得仿佛能溺死人。
她不是那种雍容又娇贵的牡丹,不需要天下人都蜂拥而至将她奉为国色。她更像是雨后溪畔迎风盛放的菖蒲或者栀子,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与好恶,兀自散发着浅淡清幽的香气。
柔弱却倔强的、旺盛的生命力。
“好啦?”叶清圆搁下茶杯,脸上犹带笑意。
谢尽芜将银锭放在桌面,牵起她的手腕就要离开:“好了,我们走吧。”
“咦?这么急?”叶清圆被他的力道带得站起来,转身伸长手臂去够那一捧杜鹃,“……等等,我的花!”
老板娘掂了掂那块银锭,目送两人离开店铺,笑盈盈道:“记得三日后来取成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