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棺,他就开口就骂:“格老子的,倒霉催还以为埋了什么宝贝,竟是个赔钱的娃娃!骗老子这儿埋着宝贝,呸!”
“谁骗你这儿埋了宝贝?”李木叶急忙问。
“不对!”他从棺材里爬出来,低头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眼那双目浑浊的老乞丐,顿时泪盈满眶,喊道:“爹!”
“哎哟,完蛋了,这娃还是个傻子,见人就喊爹?”老乞丐震惊不已,扔了铁锹唯恐被人粘上,拔腿就跑。可他似乎还是个瘸子,跑不快,更没成想李木叶追着不放,追上就算了,还不嫌弃他脏兮兮的,径自抱了上去。
老乞丐推他,没推开,再推,这孩子就开始哭,哭声震天动地,响遏行云。
他边哭便嚎道:“你骗我,你骗我!爹,你说了你会和我相认的,为什么不认我!”
老乞丐扯自己的袖子,边扯边叫嚷道:“少讹我,认错人了!真认错了!”
李木叶不管不顾,哭声何止盖过了他的声音,简直盖过了天地草木风声。
老乞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席地坐下,等他哭完,间或穿插一句话:“你真的认错人了!”
等到夕阳爬满山坡,狗尾巴草低头催促垂问,晚暮钟声杳,山灵尽归巢,李木叶才从地上缓缓爬起来,问:“我真的认错人了?”
老乞丐嗓音微哑,喉间挤出来一个“嗯”。
“那我回去了,这次无论谁来叫我,我都不醒了,除非死亡轻拍我的肩头,或者……”我爹来接我。
他还没有说完,老乞丐就疾言厉色道:“你才多大就要死要活的!我看你那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撇下你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你还死心眼儿要等他?”
李木叶静静望着他衰老、丑陋、肮脏的脸庞,满是岁月苦难的痕迹,泪水蓄满了眼眶,他始终克制没有流出来。
老乞丐越说声音越高,底气愈足,一抬眼,又见泪盈满眶的李木叶,立即讪讪着住口了。
“这世上已经没有了师父,倘若我爹不认我,我没有再存于世之理,倒不如被掠神阵吞个干净!”
李木叶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条铜钱编成的红穗子,年岁久远,红穗褪色,不复光鲜亮丽。这是李衍留给他的遗物,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受掠神阵影响,隐匿阵法锋芒的东西。
丢掉这个对他而言无异于自杀。
如果他不承认自己是李衍,李木叶就会自杀。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把孩子教成了这样一个烈性子?
老乞丐无可奈何垂下双手问:“怎么认出来的?”
“不知道。”李木叶老老实实说:“直觉。”
“太乱来了!”
“爹啊,我有分寸。”李木叶擦干眼泪,拍拍胸膛说。
“乱世求财者甚众,独你求到了荒山野观中,偏偏刨了埋我的地方,怎么会这样巧?你来求财,见了我这样的不死人却并不心动,反而张口就骂,这太不应该了!”
“怎么不应该?”
李木叶指着自己的衣服和脸道:“千金裘值多少钱?我生得这么像爹和师父,俊美无俦,颜色正好,便是拐走卖了也能值些钱,何况我还在地下待了这么久不死,不更让人心起贪婪吗?贪财之人见了我却转身久跑,太不应该!”
“就凭这些?”
“当然不是,其实不止这一次。”李木叶抽着鼻涕,指向这座笼罩缥缈云烟的山,“这座山上多埋了四个人,一个瞎眼的乞丐,一个十岁病死的小孩,一个逃难来葬身野兽腹中,一个投井自尽。”
“这些都是阿爹,我都知道,我认出来了。”还知道,你不想与我相认。
暮色四合,天上星辰黯淡,南山下的流水潺潺,光阴如逝水,始难有情。
人间纷扰事,终逼无情客。
“我生于南明县辖的小村镇里,出生时,父母双亡,长于九岁,后楚的兵马杀到村落,家中亲人尽数化作马下污泥,我捡着逃难的人们残存的干粮度日,逃到南山之后,病重力竭而死。”
“我生于乌鹫盘桓的乱葬之地,沿路苟延残喘至南明,被暴虐的匪盗剜去了眼睛,死时大雨漫过身躯。”
“我生于山溪之间,死于野兽腹中;我生于军中,死于军中;我生于此世,死于枯井之中。”
轮回之苦,远非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