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家在落羽镇,距灵琼不远,他要回家,要回家。
李衍念叨着,抱着红毛松鼠转身决然要归家。兄姐离时留有书信,故乡可回,只要他想回。
“衍子哥,你回家就算了,要是哪天去游历天下,路过阆月山,务必把我带上,我也想看看那个疯道人和蠢丫头到底换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定不要忘了。”
剑灵说得这般信誓旦旦,似乎笃定李衍一定会再来。李衍不作声,披风戴雪归家去。行至阆月山脚,乍听得冬雷阵阵,他回头望,哂然一笑,鸟惊山动,蛇潜兽避,霜雪亦为之倾倒。
李不寻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祖师爷悟道了。
在掠神阵夺天地无常,上山人几乎死绝后,李衍偏偏踏仙途,临门一脚,半步可登仙。
不是,这怎么回事?
红毛松鼠担忧地看着他,不由得心生妄想:要是师父真的是回天就好了!
可惜不会是,到底因果无终。
李不寻也终于明白,所谓上山人,并非如李二姐所言“与仙有缘”之人,而是累世积攒功德之人。只是恰好,那些人和青霄玉女走得近了而已。为何上山人无人可登仙,因其此世所作恶行多端,功德已散!
可笑至极,偏偏是李衍,偏偏在这个时候。
李衍眯眼仰望苍穹,对乌云惊雷怒道:“原来你们不过是欺软怕硬、不分好歹!我与余负冰相较,与殷非白相较,与明月姑娘相较,不及他们十一 ,因为我活着,他们不在世上,天就如此昏聩不明?枉为上苍!”
乌云翻滚,惊雷威慑,小松鼠两眼发直,震惊到无以言表。
这个爹真是个勇猛之辈,指天叱地,丝毫不惧,而且眼看着,上头的雷云还真让他骂散了,阆月山躁动的生灵似乎也平复下来了。
他自然而然牵起小松鼠的手说:“走,回家。”
横贯落羽镇的泝河流水汤汤,落羽镇一派凄凉,李润和李清澜刚回到镇上,隔了太久远,差点找不到家在何处。
幸而梧桐犹未死尽,他们摸着梧桐林的方向,数着曾经跑过的山路,摸索着家的地方。
终于断井残垣处,寻到了荒草丛生的故居。
李衍回来时,许多落羽镇幸免于难的乡人也正往故乡溯洄,走至倒地的界碑处,亲切又不避讳地说起生死这样的大事。
“以为到死都回不来了,走到这里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李衍静静听着一片附和声不搭话,这时候又被人认了出来。
“这不是李木匠家的孩子嘛,你是家里的老大还是老小?”一面庞黝黑的阿叔看着小松鼠,摸遍了全身上下摸到了一块糖,露出缺了几颗的牙齿笑道:“孩子都这么大了,几岁了?孩子他娘呢?”
小松鼠将糖含进嘴里,看向他爹,李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失笑,他以前没觉得自己和大哥二姐长得很像,看来应该是很像的。
“阿叔,我是李家三郎,这孩子没娘,今年约莫有七岁了!”
那阿叔像是想到了自家,不再追问别人的伤疤,紧蹙的眉间遍是风雪琢磨的痕迹。
回到落羽镇后,天地反而很寂静。
泝河缓缓流淌,河畔的低柳半生半死,竟在一个暖阳日悄悄抽出了嫩芽。柳枝垂坠,寂静水面揉碎夕阳,漾起金色涟漪。
李不寻数不清度过见过了多少夕阳,渐渐喜欢看祖师爷每天在做的事,仅次于曾经看余负冰那样的喜欢。
他修房子,做木匠,晒太阳,兴致上来了,拿出一本从青霄观顺来的剑谱,找了根笔直的棍子比划比划。
有时李二姐看到了,会指点他一二;有时被李大郎见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起来,羞于启齿。
日子一天比一天快,李不寻自己确信,时间的流速就是越来越快,不是错觉。
像是很多三流故事里,主角之一死去,另外一个主角的人生乏善可陈,笔者以三年五载一带而过。
祖师爷的这三年五载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事,只是在过后的某个春日,他拿起一柄自己刻的剑,突然说:“我要去寻仙。”
李家大哥愣了愣,良久不言。
李二姐干脆利落道:“要带什么?收拾好行李了吗?带小松鼠一起去?缺不缺银钱?”
李衍被她一连串发问得说不出话来,他其实还是不大适应雷厉风行的二姐,他想好的诸多说辞,未料一个都没用上,反而不知所措。
李清澜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继而放缓了语调说:“姐姐不是在逼问你,只是想问一问,此行还有什么短缺不足?”
李衍要绷紧脸才不至于让眼眶里浸润的水色漫出来,他哑着声音说:“没有什么短缺的,只是对不住兄长姐姐。”
“这有什么的,你小子越大怎么反而越矫情了,亲人之间不必说这样多,要是找到落脚的地方了,也不要忘了家在哪里。”
李衍长跪拜别亲人,背着木剑要走天涯,随行者,一只蜉蝣、一只松鼠。
小松鼠没长大多少,把爹叫顺口了,“爹,大伯和姑姑往你的包袱里塞了好多银子,不过我把师父留给我的宝贝也藏在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