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寻得出这个结论后再看李衍的一举一动,心情更难以言喻了。
“哎,我们青霄观伙食不错吧?”
殷非白在他身后突然出声,端了碗饭,凑到还有余烬的灶台边取暖,抬脚踢了踢一旁的小杌子,示意他坐过来。
“观主怎么也吃大锅饭,没有小灶?”李衍戏笑,坐到他身边,放下碗筷说:“腌菜有点淡,炒的还行,只是我们家里都会放陈皮的。”
殷非白古怪地顿了一下,也放下碗筷。
本是唯恐他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打算抛出饭菜合不合胃口的话头,也好再说余负冰离去的事,没想到他还真挑剔起来。
“……下回我挑个当地的厨子。”
“殷观主,且慢。”李衍清澈的眼瞳问道:“上山人要使五谷菜肴,不吃就会死,要穿绫罗绸缎,不穿自知羞惭。他们自己却不事农桑,万事仰赖山下之人,又凭何自视甚高,将寻常人视作下等人奴役虐待,甚至残杀呢?”
“可能是因为,他们有能力且愿意这样做。”殷非白无可奈何道:“他们这样做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惩治他们,因为凡人打不过。”
李不寻听着听着,想起了后世文化普及教育的书本上记载的,这个时期还是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两种社会形态共存的时期。
生杀予夺都在别人一念之间,原来修仙时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奴隶社会。
殷非白痛心疾首拍他脑袋,呵道:“你还有空想这个!衍子啊,你就不问问心心念念的余姑娘去哪了?”
“我能问吗?我以为你不想我问呢……余姑娘去哪了?是不是因为上次的话,惹得她不想见我了?”李衍果然顺着他的话问。
“她很快就要走了,当然要准备很多事情。你放心,就算是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她都不会放在心上,神灵博爱世人,临走前,她肯定会来见你和你道别的。”
“那我宁可她不来。”李衍抿了抿唇道。
“怎么说?”
“她博爱世人,而我不想要这样广博宽大的胸襟。我不要神灵对人族别无二致的偏爱,我想要她的唯一截然不同,哪怕只有一丝丝犹豫的回眸,最好是欺骗、隐瞒、狠绝。”
窗外天色如铺雾霭,一望无边的灰,伴着冷冽却不狂乱的风。被雪压低了的竹叶在风的助力下惊然抖落雪屑,细长的叶影摇曳,灶底余炭红如烈日余晖,散着焦木呛鼻的味道。
这烤手取暖的人分明只是个粗布褐衣的寻常人,却能眉眼平静地说出这样仿佛是吞了烈酒火炭的疯话。
殷非白本意并非如此,他实在没有料到,经过他的指点,李衍钻进了另一个牛角尖,于是原来想开解他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什么叫截然不同?”殷非白试探地问他,这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还是有别的意思?
殷非白想到余负冰的最后,大抵瞒不过,斟酌开口:“比如说……我是说比如,一个人要只身赴往黄泉,她有一至交友人还不知,唯有此人不知,那应该告诉他还是欺骗他?怎样做才是你所说的‘唯一不同’?”
“都是。”李衍不假思索道:“都是,瞒着是怕我伤心,告诉我也是。万般不忍,都在此中。”
殷非白倒吸一口凉气,情不自禁发出了赞叹的嘘声。
这小子像个怨妇一样!
到这里就够了,他分明将信将疑他自己是余负冰那里最特殊的那个,简直和辛羿一副鬼样子,哪怕事实并非如此,心底也早已经说服好自己了。
“行了啊,衍子哥,你一会儿呆一会儿精明的,该精明时却不精明,早晚会被人骗死的。还有,之前和你说的话都不作数,无论你是想对余负冰诉衷肠还是想对她剖白什么话,都去做,这回我没那么多道理拦你!”
“但我想再等等。”李衍双手放在膝头,紧紧抓着。
“余姑娘不通人间事,乍然剖白,我怕她不懂我的话。所以我想再等等,等她更懂人间事后再说给她听。我本来担心来不及,但你带我来到的青霄观,这里供奉的神女像是可以与神灵沟通的吧?那我可以等她回天后慢慢说给她听,不是吗?”
殷非白捂着心口,实在不愿将余负冰的使命告知于他,只好推搡他,道:“神仙忙死了,还会偷听别的信徒说的话,你也不怕被人听了去!况且等人家走了之后你再故意让人知道,这不是存心坑人对你心生愧疚嘛,万一害得人家成不了仙怎么办,现在就给我去说!”
李衍依然坐着不动,他突然一笑冲着殷非白一笑,笑得他心里毛毛的,再陡然起身,望着门外白茫茫的雪,竟觉这一阵风扬起的雪霰像是泅在一滩水里这般氤氲着雾气。
他眨眨眼,才知水盛在他眼眶里。
“她骗了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