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负冰怔怔然,待颔首时,李二姐已推着李大哥走远了。
月色如流水一样倾泻一地,院中新火烹旧茶,故人行云流水邀她品茗。
“咱们那时候可没有这么雅致的东西,树叶子都怕不够吃,哪里会有闲情逸致去整这些风雅的东西。”
殷非白惬意地守着火炉,裹着一件薄被衾,嘴上嘟嘟囔囔净说李衍的不是。
“你看衍子搞的什么彩衣华裳、指尖蔻丹、茶酿百味,咱们那时候,你都得常穿素衣沿河绕溪割芦苇编草席筐篮呢,而今呢,净是些华而不实的!说起来,辛羿那小子可愿意看你在水边编芦苇了……”
余负冰静默听他浮夸的言论,问道:“那是以前好还是如今好?”
“刀耕火种,锄头耕具,夏布素衣,彩绸锦缎,连火药都有了。”殷非白佝偻着身躯,像个畏寒的老人一样双手凑在火炉边,笑道:“自然是如今好。”
于是余负冰唇角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微笑。
殷非白嘬了一口茶,吐出茶叶梗,即便是如此年轻的躯壳,灵魂却透露出行将就木的迟滞感。
他正了正身子,指着屋里隔间已经灭了的烛火,低声说: “你知不知道,那傻小子一直等着你呢?”
“知道。但我总要离开,他总也等不到。”
殷非白竟然从她云淡风轻的口气中听出一丝怅惘来,心中不禁泛酸,便也问了她同一个问题。
“你以为,辛羿比之李衍如何?”
余负冰愕然,“因何要分个高下?”
“他们又不是一个人,当然要分个高下出来。”殷非白面上笑吟吟道,心中却道,她怕是依旧不懂。
“他们不是一个人,却是同一抹灵魂。”
余负冰轻飘飘抛出的这句话,仿若一道惊雷劈中了殷非白。
“你说什么,谁和谁?”
“辛羿、李衍。”
当头一棒莫过于此,何止是殷非白,那只蜉蝣脚下一滑,差点落入滚烫的火炉中。
原来,都是他。
小松鼠都吓傻了一般道:“爹上辈子就是救了我的那个小将军?”
殷非白道:“你如何知晓他是辛羿转世?何时知晓的?”
余负冰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我能看到灵魂的本来面目。”
“所以师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爹就是救我的那个人!”小松鼠惊然道:“那他来求仙时您为什么不愿理会他?”
余负冰默然无所应。
殷非白似喜似哀,那还能是为什么,她自知终局,不愿惹冤孽。可那个呆瓜不知趣硬要凑上来,又如何避得开?
然而殷非白还是问道:“你对李衍这般好,是因为他是辛羿的转世吗?”
这也是脑瓜子嗡嗡的李不寻迫不及待想问出口的话。
“人由身躯和记忆构成,转世就不是一个人了,我未曾将他们视作同一人,辛羿是辛羿,李衍是李衍,殷非白不是桓庚,余负冰自然也不是你所以为的青霄玉女。”
这话说得晦涩了些,但殷非白深以为然,真真切切的今时今日远不是涅灭于尘沙之中过往的替代品。
“那这回你还要像上回那样不辞而别吗?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事端来。”
余负冰道:“我会和他说清楚。”
屋舍内烛火未明,呼吸声轻缓,不知方才的话他听去了多少,不过问题不大,李衍是个顾及当下的人,应当不怎么在意前世纠葛。
余负冰款步到窗前,月光将她的影子映到明窗前,窗内的人能清晰地看到她轻扬的青丝,嗅到冬雪寒梅香气。
她敲了敲窗棂,还未开口,明窗对面已应声。
“余姑娘,我醒了,你说。”
“我是要回天的。”余负冰站在北风里遗憾地想,还是要骗他。
“青霄玉女下凡渡苍生劫,如今劫数已尽,不日我就要回天了。多谢你为我染织的新衣,给我尝的包子。”
“成仙很好啊!”李衍有些玩笑似的说道:“我知道余姑娘是神仙,当然就不是平白无故对你好的。灵琼好起来没多久,南边原来做难民棚的地方,那一双夫妻挑着担卖食卖浆,他们做的包子真的很好吃。余姑娘这个做神仙的,实在是个没见识的神仙,红尘千万滋味,我想着要是给你尝了那么好吃的包子,你回天时,心情一好,说不准赐我无穷无尽的金银珠宝或是长长久久的寿命呢!”
“我并无金银珠宝,也无法扰乱凡人寿数,故,无以为报。”余负冰难得窘迫。
窗内燃起了一盏摇摇曳曳的烛火,暗室中人笑道:“那我,实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