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答他,他茫茫然站在院子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所措。
临近夏日雷雨多了起来,泥土潮湿的腥气弥漫,空气水汽厚重,压得生有羽翼的虫鸟没办法飞得太高。
李不寻爬到窗沿上,借漏天光的窗纸缝隙看到了屋内的境况。
李三郎的阿娘平躺在床塌上,无声无息,胸膛的起伏很微弱,气息奄奄。
李三郎在院子里着急得来回转圈,最后才下定决心到北堂屋里,一见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懂的。
阿娘病了,大哥二姐把家里能卖的鸡和蛋都卖掉,去抓药了。
他声如蚊蝇又带着哭腔低声道:“阿娘……”
“哥哥和姐姐去哪了?”李夫人眼窝凹陷,似是已哭过,这会儿强撑着精神露出一抹慈爱的微笑,看向自己的小儿子,轻轻拍床沿说:“娘起不来了,三郎坐过来。”
李三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李夫人说:“不哭了,娘只是摔了一跤,给人家做木匠活的时候不注意,绊倒了。”
“最近老是做梦梦到你爹,他一走这么些年,也没个信回来,死活不知,真是个狠心的!”
她浑身都在颤抖,指尖痉挛,痛苦不已,面色如纸,却还宽慰他。
“趁着他俩不在,咱娘俩说会儿话,你去宋先生那里了吧?”
李三郎伏在娘亲的手臂上,跪坐在床下脚踏上,瓮声瓮气回道:“嗯,去还书了。”
“宋先生是个好人呢,你们三个的名字还是宋先生取的,你们爹爹给宋先生提了两斤肉请人家取的……”
李三郎握紧他阿娘的手,接上这一番老掉牙的话。
“山上的仙人说我和兄姐的生辰八字巧,五行缺水,命里难有财,取名要带水,上山人识字也不多,是爹割了两斤肉请宋先生取的。大哥单字名润,二姐名清澜,三郎取个衍字……”
一灯昏昏,窗外雷声滚滚,豆大的雨滴砸在沙土里,风稍过梧桐叶,偷窥着这一切的蜉蝣被狂风刮到庭院,暴雨将一只小虫砸进尘泥里,悄无声息。
李不寻睁眼,世界颠倒,虚影万千。
暴雨中一幢幢人影纷乱,鬼泣嚎啕,惊雷劈下一座大坑,雨水顺着泥坑的边缘向下流淌,淌过的泥坑下有一倒地的少年,泥坑淹没足膝,雨水打湿的长发凌乱披散,看不清楚面容。
李不寻停在一把寒铁剑光的背面,以他极好的目力认出了坑底的人是谁。
他还来不及细分辨,似又听到山呼海啸声,一只双目赤红的大蛇,它张口怒号,沙土更向泥坑下流淌,提剑的人一剑斩下大黑蛇的头颅,巨大的蛇身还在翻滚着。
几个壮汉趴在黑蛇断裂口处吮吸鲜血,天际忽而划过一道闪电,照亮这一副地狱饿鬼饮血的画面。
李不寻惊得差点从剑身上滑下来,方才还是母子连心温情脉脉,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阴司地狱?
泥坑边缘的少女惊恐地瞪大眼睛,浑身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她一会儿说:“我哥……我哥还在下面!”一会儿又说:“药呢!治病的药!”
执剑人看着她,哂然一笑,“什么忙都没帮上,哪里来的药?”
她瑟瑟发抖看了眼伏在黑蛇尸体上的壮汉,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将那两个人拉开,“上山人不能违背诺言的吧!是你们答应了我哥,只要他做诱饵引诱那只蛇过来,就给我们治病的药!不给药,这条蛇妖的尸骨血肉你们也别想带走!”
这上山人被如此挑衅,照理早该发怒的,他非但不怒,还颇为欣赏地看了她一眼,腰间解下一只葫芦抛给她。
“小姑娘,这回你碰上了我,算你运气好,下回可别随便答应别人做这种勾当,还有你那蠢哥哥,再不去拉他上来,他就要淹死了!”
他饶有兴致地抖落剑条上的鲜血,一只小虫仍挂在剑上,他挑眉,伸手弹落了它。
李不寻余光的最后一眼只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眉清目朗,风华正茂,也不过是个少年而已。
真不愧是做梦啊,光怪陆离,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让人以为是梦中之梦。
不然他怎么看到李家的兄姐在这儿呢?
这个雨夜来得快,去得急,那兄妹二人带伤狼狈回家,就见弟弟等在堂屋前,风吹雨淋都不晓得找地方避雨的。
李二姐忙到屋里,将葫芦里的药塞到了她母亲口中,直到李夫人的呼吸又均匀了,她才顾得上去收拾自己。
李三郎看着浑身淋透了的哥哥姐姐,一个身上沾满了泥巴,另一个裙角微染上褐红色,他小声问道:“你们去哪了?”
“我们去把鸡和蛋卖了,给娘换成药。咱们以后的日子要过得紧巴巴的了,但有娘陪着,哥哥姐姐都在,三郎也会高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