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大的少年,也该为今后打算了,李大郎可倒好,总攒不住钱,陋室破屋,家徒四壁,每天傻乐呵。
钱都去哪了?要么买了点心零嘴荤肉,给一家人解馋补身体,要么给二妹买了首饰彩线,五彩丝线编织成丝绦比街上卖得还精美,再要么就是给了李三郎。
李不寻时不时攀到李三郎的肩头摸清了这一家的情况,略有艳羡,艳羡之余就觉得这小子有点不识好歹。
李三郎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天上飞着五颜六色的纸鸢,左邻右舍的孩子绕着长长的河水畔,嬉笑玩闹。
他年纪还小,看到别人有自己也想要,这不过分,李不寻一开始并不在意。
但无论如何,李不寻暂时都没办法回去,也只能认命地跟紧他。
小三郎和年纪相仿的孩子不太能玩到一起,他以为是因为穷困,但穷惯了的小道爷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更羡慕嫉妒他有人疼爱,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他如今身为一只蜉蝣,当然没办法传达言语,可李不寻能怎么办呢,他就是想说,不吐不快。
“你娘亲气血不足,看着有些旧疾在身,你哥估计就是因为这个跟着大夫学医的,他们两人赚的将将够家用,你二姐编的丝绦废力废眼,也卖不了多少钱,为了你想要的风筝,他们都得更辛苦。”
李三郎拿着木棍在沙土上画了一个风筝纸样,似模似样的。李不寻夸了他一番,又损道:“还木匠家呢,风筝又不难,自己扎一个不行?”
李三郎趴在地上,嘀嘀咕咕画了几条线,“和宋先生的书里记载的木鹞不一样,回去和二姐说,不要买风筝了,自己做个木鹞……”
视野被一片杂草挡住,小少年的肩头草长莺飞,渺小的蜉蝣得费力飞上草尖,借迎面的风吹弯劲草的腰,看他画了什么。
一只风筝,一根风筝线,还有一条标识风向的线条,甚至连规和矩的角度长度都考虑到了,忽略受力不平衡这一点,这几乎就是个受力分析图!
显然这是错误的,无论受力分析还是试图画出风的大小和方向,都是错误的。这个时代,风是神灵和上山人的馈赠,不应该是这样一条线条。
总之,李三郎像个格格不入的小疯子,也或许是个小天才。但李不寻抓紧飘摇的草叶,内心复杂狂乱,恨不能仰天将所有的震惊宣泄出来。
这什么破小孩,浪费感情!
复杂的心情在见到李三郎手搓出的“木鹞”之后攀升至了高峰,将竹子劈开削光滑,用火煣弯曲,做成木鸟的形状,尾翼长很长,几乎已经是投掷式模型滑翔机的模样。
很像,但毕竟还不是。
李不寻差点以为这个时代已经很靠近他所身处的时代了,事实上,应该也不是。
一只蜉蝣不会影响到小少年日复一日的成长,他不理解他做的木鹞为什么飞不上天,也不理解纸糊的风筝为什么能飞上天,只能暂且将此事搁置下来。
他不要买风筝了,就学着做风筝来换钱。因为实在画不出漂亮的图案,他卖得很便宜,即便如此,也差点没有赚回本钱。
风筝砸在了自己手里,李三郎郁闷不已,被他家中兄姐敲着脑袋笑骂“呆瓜”。
“你见过哪个傻瓜在入夏后牵着风筝线奔跑在田野上?”
草长莺飞二月天,东风又一春,可春时哪有那么长。
死了不知道多少回的蜉蝣数着两次月圆月缺,河堤上一个放纸鸢的孩童都没有了,而李家三郎才做好了十几只风筝。
等他吆喝着卖风筝的时候,年轻气盛的小哥姑娘们早嫌春衫沾一身汗,不如打赤膊的夏布来得清凉爽利。
李三郎揉脑袋知道自己做了傻事,嘿嘿一笑,“收起来收起来,等我向宋先生学一学丹青,秋天再卖,保准翻两番。”
于是李不寻就对那位一直来不及见的宋先生充满了好奇,听起来就是个学识渊博的老夫子。
——呃,他又搞错了。
李三郎宝贝似的抱着他的木鹞和书,穿过落羽镇中心的一棵老榕树,转角拐进一条青石巷。
两侧院墙高,巷中不见日光,青苔爬满石壁,宋先生就住在巷尾,门口栽了一棵老槐树。
老槐下一名黑发如鸦的玄衣中年人,他只用一支木簪束发,唇下多须髯,广袖缚带,仙风道骨,风过槐香簌簌,仙人飘飘欲归去。
李不寻见过真仙人的,对这沾了俗气的降谪尘寰的人倒不觉得惊叹。
谪仙人开口,笑道:“阿衍来了。”
李三郎应声。
李不寻一愣,仔细确认过,他说的是,阿衍,姓李的,叫“阿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