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水激荡在他们脚下,血衣女子轻盈涉过水面,像一直染血的水鸟,孤高而惨烈,眼角眉梢都爬满冰霜,她不是苏春稠,只是在李衍残念的记忆里,不会是。
李不寻将断剑插入激荡的水流中,双手并作剑指,四指相对,夹一张符箓,口中念念有词。
“天玄地黄,水火相济,离劳为爻,幽幽厉厉,阴极则生有阳。”
苏春稠仰头看着水火分形,冥水倒灌。离为火,劳为坎为水,连山归藏就有劳乎坎的说法,奇门八卦阵法自远古时期就有,后来成为用作猎杀妖兽的术,强大无比,但不是凭空施展的,需要借助河岳地形,风火雷电。
小道爷这一手因地制宜,可见其符阵一道技艺超群,他要是想杀她,不是做不到。
此地无天无日,为鬼市主人幻化,当为极阴,他以水火为筹算,使极阴地化为极阳,幻象自然不攻而破。
黑水不再翻涌,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李不寻飞剑向血衣女子,剑声破风,像一柄长枪一样,刺入、穿透,钉死在黑色的镜面上。
随后,幻象消弭,真实展现在眼前。
仿佛一夕之间,黑水汪洋被抽干,留下干涸泥泞的沼泽,大泽有天空那么广远,幽海那么深邃,覆盖着一具具巨大的骸骨尸首。
巨尸骸骨四肢断裂,残肢上戴着锁链镣铐,令人想象得出来,它是怎样试图挣脱这些锁链,不惜断裂肢体也要出去的模样。
尸骨下或许还有许多活物,在大泽中剧烈挣扎着,半副身躯腐烂也要拼力厮杀争斗,啃咬着泥泞和骸骨。
周围燃烧着熊熊烈火,依稀能闻到烧焦羽毛的气味,更浓烈的味道都被血腥气掩盖了。
李衍的残念走过来,问道:“你们要看的……是这个?”
他的嗓音很哑,声带很多时间没有发声,没有脑子和灵魂,词不达意。
但他自己最清楚,他比以往所有时刻的清醒,清醒地知道他为何存于此。
这里是罪渊,一个腐烂的罪渊,还有些未曾死绝的妖兽,但它们很难抵达人世。罪渊应该不再需要她了,她,也就不需要他了。
李衍垂眸想,是的,他的任务完成了。
而李不寻心中吼道:谁要看这个!和你的幻象完全不一样!
李衍残念翻滚的黑水和眼前的情景完全不一样,那腥臭的大泽实在叫人不忍深究它是如何形成的。
“天上飞的那些蛊雕是不是我们在西越王陵里见到的那些?”
李不寻呆呆地指着那些妖鸟,也许是吃过人的妖鸟。
谢东流替他答疑解惑,“十二天妖之列的颙鸟,下属鸟形妖灵蛊雕,确实以人为食。”
“你眼下所见的巨形骸骨便是天妖的骸骨,妖族的强者被埋葬于此,可想而知妖族式微至何地。”
李不寻下意识数了数那几颗硕大的白骨头颅,巨蟒形状的妖兽,蛇骨散落大泽中,唯有三角的蛇头浮在大泽污泥之上,黑洞洞的眼窟望着他们,此外他还见到了几颗看起来很眼熟的妖兽。
头生羊角的巨兽、虫獘、魇兽……
袭击他的纸傀似乎就是这般模样的,他以为纸傀艺术家是仿照《河岳经》造出来的纸傀,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正好十二颗头颅?”李不寻一边数一边疑惑道:“怎么会正好十二颗?”
“十二天妖,不应该是十二颗吗?”谢东流疑惑道。
“颙鸟不该在罪渊,它是西越王的功绩,尸骸早被人族瓜分祭祀苍天了,而我见过有名为?兽的天妖有三颗头颅,如果剩下的十一只天妖都埋在了这里,应该有十三颗头颅。”
谢东流摊摊手,“也许是死得太早,早沉没在大泽之下了。”
也说得过去,这里原来或许是一片黑水,或许是一片干燥的沙地,有人在这里埋葬了数以万计的妖兽,数量不准确,也不可能准确。
总之,这些妖兽的血肉填满了黑水,使它化作了腥臭的大泽,又或者,它们的血淌过大地,干燥的尘土化作了泥潭。
李不寻捂着胸口,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伤痛。
苏春稠问他,“你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悲凉的感觉。”
他看着那些兽骨头颅,黑漆漆的眼骨空洞处,竟然有一些种子从腥臭的泥中获取了养分,开出了绚烂的花。
再馥郁的花在这种地方都不会有任何香气,李不寻的肩头却飞出去一只翅膀透明的小虫,直奔向那颗头颅。
李不寻头脑昏沉沉地,似乎能听到苏春稠在喊他。
“李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