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缓过来劲儿,抬头环顾四周,瞬间一愣。他们正站在一片黑色的砂砾上,眼前分不清是波涛焰浪,深处朦胧几点星星点点亮光,泛着白色的光晕。
苏春稠抛木剑到右手,左手抬肘格挡,横剑身前说:“小道爷,我们的恩怨暂且搁置,接下来你可能会遇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需要你我联手合力才能顺利离开。”
李不寻心道:鬼市下是这么个鬼样子已经够稀奇古怪了!
她话音刚落,黑潮向后退去,海市蜃楼一样的景观浮现在眼前。
各种奇形怪状的妖物与兽类从黑水中钻出来,幽蓝之境变成一片浓重深沉的暗。
黑色的大蛇乘着巨浪,吐着信子大口吞噬白色的光芒;生有双翼的飞虎踏着燎原的火和黑蛇打斗;三头的熊生有黑色鳞甲,脊骨处开裂,翻裂的血肉腐烂散着腥臭。
火焰从天际坠落,白色的光芒始终漂浮在这片黑渊的上方,下方翻滚着的生灵像绵延万里的山峦高峰,它从水底探出头,百丈高的身躯仰天痛苦地嘶吼。
水面蒸腾出蒙蒙雾气,李不寻忽而有种灵魂被烈火焚过的感觉。
李不寻声音打颤问:“这什么地方,是真的?”
“罪渊,青女以神灵身躯血肉开辟的新界,这些妖物和兽类非真非幻,将生将死,应是残留的影像。”
李不寻吃惊不已,“罪渊入口不是在西越王陵下吗?”
“罪渊不该有入口,那里只是被撕裂的界门。”
忽而天穹崩,山岳裂,一名染血的人影自白光中骤现,或可说她一直都在。
从身形能看出是一名女子,在这一片暗色天地间,唯有她身上有光,唯有她是有色彩的,哪怕是浓稠的血色。
女子的青丝如瀑逶迤到黑水之中,手中挥着一柄长剑,剑尖却指向岸上的方向,隔着很远,她的面容被血和灰雾挡住。
背后的妖物与兽类盘桓在她四周,啃食着她的血肉,它们啃得很慢很慢,像是人界小女孩对亲手养大的几只宠物的纵容,放任它们伸一伸爪子,适当地拿自己来磨牙。
而鬼市的主人青衣道人则站在她剑尖朝向的一侧,身旁簇拥了无数透明的人影踏在火海浪尖上,那些连魂灵都不算的东西根本没有丝毫意识,但其中有一位例外的。
一道高挑的透明影子向着李不寻和苏春稠的方向挤眉弄眼,仔细辨认还能看出来大概的相貌轮廓。
“你是贩前尘的那个!”
李不寻惊道,惹得那摊主从浪尖上走下来,踩到沙地上。他的身影渐渐凝成实体,还是那身袖子和裤管都短一截的装扮,穷酸气扑面而来。
“介绍一下,我是谢东流,曾经是人族,应该早就死翘翘了,从前有人尊我一声‘舍心道人’。”
苏春稠垂眸,目光紧盯那边的鬼面的青衣道人。他似乎只是个旁观者,可面具下的眸光又仿佛带着沉沉的哀恸。
谢东流抱臂环胸嗤笑,像是看不惯她的装模作样,和苏春稠说:“你应该清楚,时间对残念而言没有意义,因为他不是真的。”
海上女子被妖兽蚕食,她分明有与这些妖物一较高下的能力,却甘愿如此。
李不寻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苏春稠是从罪渊走出去的,她以为那些不重要的记忆并未彻底遗忘。
谢东流冷笑,“李衍的残念在此看了上千年,残念记住了这些,明明已经变成假的了,他却还是不许所有人越过这条冥渊界限,这是个又痴又傻的蠢货!”
祖师爷是个痴心的蠢货这事儿不是件应该被人耻笑的事,李不寻冷嘲一声问谢东流,“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和它们是一样的东西,只不过我更幸运一些。”他指向那些黑乎乎的妖兽,满眼怜惜。
李不寻不解其意,看向那黑水之下,潜藏了足以令四海翻腾数目之多的妖兽,心神不设防,被这个谢东流用力一推,推入了黑水中。
苏春稠一直防备着谢东流,眼疾手快拉住了李不寻,但还是晚了。
李不寻涉过黑水半步,海上的血衣女子手腕倒转剑锋,雪亮的剑光照亮了她的眉眼,本该上岸离开的李不寻愣神,缓缓转头看向了苏春稠,神色复杂。
苏春稠轻叹息,低声问:“看到了?”
李不寻歪头笑得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没看到,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小道爷,她不允许人族踏入这条冥渊,来者皆仇敌。但你眼前看到的只是李衍残魂的映射,并非真实。”
苏春稠皱眉,看向那青衣道人,语速飞快和李不寻说:“我先前并不能确定这里一定有我想知道的东西,但幕后操纵你此生命运的人绝非此世开始谋篇布局。我之存世时日太短,人族灭万法后那些痕迹都无处可查,原想着引蛇出洞,但事已至此……”
李不寻打断她,幽怨道:“你该早告诉我的,省得我研究那什么掠神阵,还白得一身伤。”
苏春稠怔然,旋即笑道:“下次一定提前告诉你。眼下要做的就是战胜她!”
“残魂印象中她有多强大,实际上就会有多强大。”苏春稠看着那个和她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认真给出建议,“小道爷,光想着战胜她不够,要想着杀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