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阁,山下林间风吹过林涛阵阵,白鹤羽毛纷纷,碎雪一样,就像久远的时代吹来的风雪。
苏春稠在爬上金阁后伸了伸懒腰,俯瞰笼罩在晨光里的山水,金色的础州、金色的大地、金色的人间。
李木叶轻扯她衣角,“你是不是早记起了所有的事?”
“嗯……你这么问,确实,我应该记得,西越的青霄玉女还有你的阿余师父。”
苏春稠蹲下来点他的小脑瓜,略带歉意地笑道:“但她们在这世上存留的时间太短,我记起时差点以为那是搁置在千载万年煎熬间隙里的清梦。”
那些残酷的痕迹、温柔的记忆,在她脑海深处,不是清晰可见的。她不好将话说得太绝情,但现在的李木叶可以理解。
梦是醒来就会忘掉的东西,时至今日她还能记得青霄玉女和阿余师父已经算她记性不错了。
相较于已经轮回百世的阿爹,李木叶不该再奢求那么多。
更重要的在眼下,他忧心的是爹知道了她就是那个仙子。
“师公是对爹很重要的人,爹以前一直觉得是因为他的命不好克死了师公,后来梦入鬼市,似乎知道了一些前世发生的事。”
苏春稠揉搓李木叶的脸颊,笑道:“他说过,他前世喜欢一位仙子,为了仙子自苦百世。而我也不是一无所知,在知微观看到过一幅仙子的画像,和青羿年间西越王下令举国为青女塑的金身像别无二致,我还知道,他要是遇见这位仙子,想要杀了她报仇雪恨,毕竟都是因为她,他才过得这么苦。”
所以从西越古事结束后,李不寻就应该动了念。
李木叶黑黝黝的眼珠瞳孔突然放大,惊讶不已,因为脸被人捏着,说话都不清楚。
“辣李早奏想起了?”
苏春稠想了想,没有很早,也就是从第一次使用纸傀术后缓缓有了模糊的回想。
“不管小道爷想怎么做,都没关系,我很厉害,不会真的死去。”苏春稠想起凌霜给她讲过的女妖书生的故事,默默加上句,“不会像故事里的女妖一样。”
日光照在鎏金的彩色琉璃瓦上,光辉映射在她额上,真像金色大地上屹立不倒永不会死去的神女。
爹杀不了她,李木叶将将算是半信了,又见她她横眉轻挑,一开口又打回原形,还是那个无缘无故发笑的苏春稠。
“那你呢,拖着伤在世上独行,浑浑噩噩,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李木叶被她温柔的言语问得眼角湿润,脑海闪过许多画面,伸出小手擦擦眼睛,摇摇头说:“我也要忘记了。”
苏春稠抱了抱他,将他抱到金阁的楼上,两个人目光齐齐看向青霄观前的银杏树。
阆月山记得,树记得,人忘了。
“哎,吃过晌午饭再走,不然你这么穷,带着孩子回去了不得喝西北风啊?”
闻鹤雪丝毫不觉得这话哪里不妥,李道友极具风格的穷酸已经在他这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甚至怀疑他把苏春稠留在青霄观也有一部分出于节省开支的考量,但这么伤心的话就不必提了。
哪知道这是个小气抠门成精,脸皮还不薄的货色,当即就道:“当然是吃过晌午饭,昨天爷就特意看过菜单,番茄炒蛋、青菜豆腐还有个豆浆呢,昨天刚泡的黄豆!得叮嘱李木叶多吃点,省得回去嚷嚷着饿!”
闻鹤雪:“……”自作多情啊!
昨天泡的黄豆,岂不是豆腐也是新鲜的,还能添碗甜豆花?
过午后,李不寻和李木叶来时两手空空,走的时候行李里倒是多了几件换洗衣物,还被人塞了两盒糕点特产。
李不寻看到两盒曾被李木叶嫌弃太甜的凤梨酥,还在想是谁偷摸摸给的,也不说一声……
走至青霄观前,送行的人就这几个,猜也能猜到。
闻鹤雪么,这个抠搜程度不下于他,不可能是他;苏春稠么,没什么钱的,而且她应该也没时间买。
魏观主笑吟吟从口袋的钱包里取出大钞,不由分说塞给李木叶,对李不寻说:“早该给的,我给忙忘了,给孩子补上补上!”
这位财大气粗,不会放这种甜腻的点心。
唯一可能的只有剩下的这位,她正挎着苏春稠的手臂古里古怪地说:“就知道靠不住,还好还懂点事,知道不让人跟着一起吃苦……”
李不寻攥拳,心中忿忿,笑容满面谢过魏观主,顺带也谢过凌霜道医治好小松鼠的病症。
凌霜更得寸进尺,“回去以后也得想着做些正经事,做人父亲,好歹得让孩子吃上饭。”
爹和儿子这种关系,李不寻是认的,可她不是知道李木叶是妖不会轻易饿死吗?但这么多人在,她是李木叶的恩人,李不寻只能憋屈忍下,连连答应。
看得一旁的闻鹤雪肩膀一耸一耸艰难忍笑,要说李兄这张嘴绝不是说不过凌霜,但眼下这境况,怎么说呢,很微妙。
李不寻将苏春稠留下,他心怀鬼胎,他打不过人家,他还不想打,他心虚,但他又有那么一丝丝微妙的不情愿,以致于搞成了像是他们青霄观强留下了苏春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