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意欲何为?”
桓庚沉默,他不愿接受黑蛇的条件,更唾弃青女的冷酷无情,可他又没有好的办法。
青女便道:“王上蒙受天恩,不肯受金琅玕享永年,今既遇事不决,或可问苍天。”
那祭坛正是为了与上苍沟通所建的,西越王不相信上苍,但走投无路,不妨问上一问。
桓庚神情古怪,“苍天会答我?”
青女敛眉躬身,执鹤羽白苇在祭坛上起舞,她赤脚踏过石砖上刻着的繁复花纹。暗夜碧空,晶莹的霜花飘落,像是荒野低垂的星光坠落,雪光如明灯,覆盖万里尸骸。
血色尘沙化作高洁雪白的霜,人族仰望天穹,在簌簌的鹤雪中双手合十,向祭坛上的神女和王微微低着头。雪中仿佛有冷梅香,耳畔黄钟赫赫,清音缈缈,他们伏地跪拜,一动不动。
一道无形的大门在天上洞开,宛如劈开夜空的天缺。天上仙境也是一派冰雪样,东西植白梅,左右飞仙鹤,仙人锦绣绫罗,宴饮终日,忽次第凝睇,轻蔑地望向下界。
“何人擅开天门?”
“已下界的司霜之神请开天门,人间帝皇有疑要问。”
“逐出去!”
桓庚根本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见那道门在他眼前缓缓关闭,他急切地看向青女,询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却见那道门中有一青衣道君,含情凝睇,色如春华,遥遥相望,口吐神音庄重缥缈。
“人间地火不熄,天妖行过,赤地千里,人族暂且敌不过。仙人山渊为皮,冰雪做骨,可诛邪镇恶。”
天门在桓庚眼前关闭,俯瞰跪地的臣民,衣上已覆了层严霜,雪如鹤羽,冷月无声,他拧眉看向青女,半知半解。
“那是什么意思?”
青女失笑,她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生动的神情,虽讶然于西越王的明知故问,却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种欢喜高兴的感觉。
“不需千人立人牲,青女也可将妖族驱逐,不敢说能诛尽天下妖族,却可以神灵身躯永世镇压。我,可以代替他们。”
桓庚看着这个相识了十数载的神女,神女高洁出尘,策蹇临凡,拯救生灵,他怨她这个异类漠然无情,冷若冰霜,不似人族有爱有情,但他应该懂她。他们是最初的同路人,没有她,不会有西越王,没有她,不会有这场圣洁的大雪。
“司霜之神,会死吗?”
“神不会死去。”
桓庚区分她是否在说谎,但分辨不出来,临凡的神女还算神灵吗?她好像除了比寻常人厉害一点,不会老去之外,没什么不同……她是一个人,那就不能作为代价牺牲。
西越王一笑,举起左臂罢罢手,“算了,辛羿没有回来,我怕没法和他交代,况且你不一定那么厉害。”
话是这么说,可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攥紧成拳,向臣民下令,“即日起,向天下征召能人异士,无论术数异法,可广为传扬,开宗立派,屠妖魔卫人道。”
青女静立复杂而痛惜地看着王的背影,他们之前就谈论过此事,术数道法不是朝夕可成,比起从摸着石头过河到冶铜造铁这样一代人就能做到的事,异术道法要达到足以与妖族抗衡的地步,至少也要数个百年,甚至千年之久。
人族寿数有限,千百年光阴实在太长太长,变数太多……
可桓庚还是固执地下了这样一道命令。人族在这一代根本做不到,青女感到一种从心头弥漫的仓皇和悲凉。
但她很高兴。东方既白,皎月西沉,站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她抛掷掉手中的白羽芦苇抚上胸口,她有点懂得人族的感情了。
悲伤、欢喜、执着、怨恨和不自量力的勇气,她迫不及待想将这份喜悦心情告诉别人,告诉谁呢?
“请王上将辛羿大人召回来吧。”
桓庚瞪大了眼睛像是看见日头从西边出来一样,活见鬼,没有会错意的话,她是说她想见辛羿?
“我忽记起与辛羿大人有约,要一起去田猎。恐怕以后没有机会,有约不践,实非君子所为。”
她笑得像冰雪消融后山间第一朵烂漫的花,期待着赴与一缕东风的约定,尚且懵懵懂懂。桓庚心尖紧缩,有股茫然和微麻的酸疼缓缓蔓延,他比任何人都懂这句话的意思。
她要听天门中说的话,去做那皮囊骨血诛邪镇恶的圣人。
“……是我无能。”
“王上妄自菲薄,天命翻覆,岂能由人,不然我来尘世何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