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观家大业大,凌霜地位卓然,她要是请苏春稠留下作客,留个一年半载不是问题。
李不寻张口想说什么,又讪讪无言,略又恓惶意,他们没什么关系,拿什么留人呢,身无长物,什么都留不住,况且,也没有一个留人的由头。
苏春稠罢手笑,“治病的话,小道爷不能走,父子天性,这小子哭起来谁都哄不住。”
李木叶害羞地捂着脸不给人笑话。
忽然一声爆鸣,一缕流星蹿上夜空,月色下炸开了一个数尺的烟花。
星桥铁锁,火树银花,硝尘混着柏香气,烟雾缭绕,咚隆咚咚,仙师降尘寰。
凌霜趴在栏杆上望见山下戏台子处的动静,解释道:“清醮会明天迎神,就算正式开始,今夜起戏台子就要开始唱戏了。山下人出资请的是全国出名的戏班子,这个可不能唱坏了。”
“苍云为轸,矞云翔龙,龙玉狗开天门,说不好天上的神仙正俯瞰着人间。可热闹了,你们要不要看?”
凌霜和苏春稠说话,问询却是看向的李不寻。
她眯眼再逼一步,“李道爷要去吧,还会放孔明灯呢。”
李不寻颠了颠怀中的李木叶,“孔明灯?能放不能啊,爷看墙上写的‘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呢!”
凌霜:“……”
什么流里流气还没见过世面的穷屌丝,连电子孔明灯都没听说过。
于是凌霜站在阆月山高阁上,暮色四合,说:“看好了。”
山上自虚皇坛起,竹篾灯笼一盏一盏接连亮起,沿着山道而下的照亮阆月山东面半座山头,神山高阁,庙堂高而不可攀。
彩色的电子灯飞向天空,晦暗了星辰,明灯连成海,西边的月亮坠在阁上。
月照金阁,雕栏玉砌,彩灯明辉,像是沿着山道蜿蜒而下的长龙。
李木叶直勾勾地看着,眸子亮晶晶,眼看着一只孔明灯从他眼前飞过。
苏春稠和李不寻是大人了,迎着山头吹晚风,南风拂山岗丘陵,灯火悬于天际,随着一声烟火旗放,戏台子上好戏正开场。
“冰肌雪骨出玉京,烟沉烛尽入幽冥。”
婉转的戏腔唱词,唱和者却戴着神鸟面,拿着鹭羽跳着诡异而供人瞻望的舞蹈。
凌霜感怀良多,解释道:“这出戏是为天上的青霄玉女而写,也有管她叫‘青女’的,青女殿下是司霜之神,有一个传说里说我们青霄观由来于此。”
至于真假,时过千万年,神啊灵的,谬之千里。
础州地处西南,史料所载,应是古西越国的领地。
西越国信巫,上古时期舞乐多为祭祀以舞降神,后来经过历朝历代的流传改编,至今流传下来戏已经完全看不出神巫的感觉了,唯有这一出《青女》仍然特意保留了一部分祭歌的传统仪式。
青霄玉女为司掌霜雪之神,后世谬其传,以讹传讹太多,致使玉女神像已无人供奉。
青霄观当然也没有女神像,但这出戏还是每年开场都会唱的戏,有那么点传承弘扬古代神话传说的意思。
“巫女的这一句,就是青女殿下由生到死的故事。”
戏音开腔,结合方言和戏曲咬字的特点,外乡人不容易听懂,凌霜好心给他们讲解。
“白玉京,镂玉树。”
“第一幕呢,说青女是天生的神灵,住在天宫玉京,冰雪做成的肌骨,手握一把篆刀,逢人间亚岁大节之后,就会雕镂玉树琼枝,碎屑落下凡间,才有人间大雪纷飞。”
“万物遽,雷火燔焚,魂无可逃。问东君‘人何以无春?’东君默而不言,青女思凡。”
“千万年前的一个春日要来时,人间灾祸不期而至,雷火蔓延,魂魄无处可逃。生灵涂炭玉女不忍见生灵涂炭,私自下凡化身灵巫,愿以一己之身救万民于烈火。”
戏文太长,慢慢吞吞佶屈聱牙,戴着小兜帽的李木叶趴在李不寻的肩头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眨眼撇嘴,凌霜也就简单地讲了一下故事。
“青女下凡后,凡间乱世,烈火焚烧,她怜苍生不易,亲自辅佐了一位帝皇,助他兴利除害,求贤得道,这就是古西越国的第一位帝皇,西越人信巫正是因为青女化身的灵巫。”
“西越王掌九州之后,青女做了他的大祭司,祈求上苍保佑,风调雨顺,国祚绵长。”
凌霜说到这里,李木叶已经轻声打鼾了。
李不寻低声问:“没有了?”
凌霜深吸了一口气,遥望万年前的星辰。
“青女白发罗衣,仪态端庄,冰清玉洁,容颜绝世,传说中,西越王与她相爱了,但后来有觊觎灵巫神力和美貌的小人将她推入了雷火地,她的魂灵永镇罪渊,传说世代传唱。”
台上的戏改编得一波三折,情节生动,抛开传说不谈,本身还算说得过去,就是有点虎头蛇尾的感觉。
“罪渊?”
李不寻抓住她所讲故事的结尾,看一眼苏春稠,是他以为的“罪渊”,还是故事中对青女舍生忘死的歌颂?
“都说了是传说了,谁知道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