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寻后退百十步,碎雪绕着他的脚边盘桓飞旋,伸手接过飞光抛来的木剑,回头冲他翻了个白眼。
“他什么意思!”
飞光冒着风雪取来的剑,平白挨了白眼,好心当做驴肝肺,心中正不忿,可继续看下去才看出了门道。
李不寻以剑作棍,拄杖从纸傀张舞的百手借力腾空,像只生了羽翼的鸟儿一样轻盈,木剑抡圆了,重重敲在纸傀的脊骨上。
咔嚓一声,是冰裂的声响。
脊骨断裂,纸傀头上蒙着的蓝色纱幔随风雪飘飖,挂在竹亭的檐牙上,大虫自脊山处一分为二,骨碎一地冰骸,满庭冷梅芳。
蓝色纱幔粘在竹刺上,顷刻间冻上了一根梁柱,冰花向竹亭地上蔓延,苏春稠徒手扯下蓝纱幔,轻纱上扬,遮蔽了月光。
而李不寻凌空无处借力,将落在它前肢上,看得苏春稠横眉一皱。
果见冰霜沿着他衣物向上攀爬,李不寻右手持剑,左手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符,眼疾手快贴到纸傀脊骨横截面上。
黄符自燃,李不寻脱身,但剩了半截身体的纸傀对他而言仍是庞然大物,更别提断了的肢体像游走在地上的爬虫,向竹亭攻来。
李不寻分神提醒苏春稠,却自顾不暇。
偏偏此时,张重隐又动了。
“……你要死了……杀了他,我救你。”
纸傀半截身体支离破碎,渺渺远远间说了什么,本以为倒地不起的张重隐受了激励,拾起地上一根未断的冰锥,直挺挺向着李不寻捅过去。
苏春稠忙着收拾那些断肢,顾不上看那边,飞光喊出“小心”之后,已经太晚了。
张重隐魂魄蒙上一层霜华,手中冰锥的一头刺入李不寻的后腰,鲜红的血液沿着冰锥滴落,融化了脚边的细雪。
苏春稠正要过去,却被李不寻出声阻拦。
“别过来,护好你那边,李木叶禁受不住。”
飞光急得团团转,张重隐真是猪油蒙了心,彻底没救了。
纸傀儡像是看到了好笑的一幕,看不清楚的头也要仰天无声大笑,肢体雀跃乱扭。
它要杀李不寻,看样子快能够得偿所愿了。
李不寻从口袋中一连抽出了数张黄符,火红的朱砂铭文,一落到纸傀身上就开始燃烧,他疼得龇牙咧嘴,暂时却没去管纸傀,木剑尖指向张重隐。
“爷从没见过你这种蠢货!魂魄离体不想着尽快回去看有没有救,竟然听这么个破玩意儿的话,你把你自己害死了!”
张重隐惶惶然,“不会的……我是天命之人,不会轻易死去。”
李不寻骂道:“癫子!”
说罢,他低头看了眼腰间的伤势,忍住回头看向苏春稠,虚张声势地说:“区区纸傀,道爷我三两下就能把你大卸八块,谁都不要来帮忙!”
苏春稠闻言,会心一笑,知道他没什么大碍。
小道爷年纪不算大,叫人背后捅刀子,逞强好胜,做意气之争,不算错。
但她还是和飞光说:“闭上眼。”
飞光不知她要做什么,心下却道不好。
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接下来要做什么,但飞光就是有预感,她要做的事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你等等,李道爷他……”
苏春稠就站在竹亭中,咬破指尖,剑指一并在地上划了一道,指如剑气,庭院中凝滞的寒天冻地裂开一道口子,阴冷森然的气息从地下涌上来。
“北都泉曲府,中有万鬼群。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束诵妖魔精,斩馘六鬼锋。”
飞光闭目却没有塞耳,睁眼更是大骇。
《仙道度人经》是苏春稠在针对张重隐,但这委实不是度他,而是大开幽冥之门,放任深渊之下的怨鬼来找张重隐报仇。
敕幽冥惩人间恶,这绝不是正道!
而张重隐也本就残破的魂魄彻底被下界上来的怨气侵染,很快变得和他脚下的冰裂一样。
飞光骇然视苏春稠,道:“够了,因果太大你住手!”
纸傀如山崩而散,苏春稠适时收手。
李不寻恰料理了纸傀,气温回暖,院中桐树枝干上的雪坠下,不沾衣的雪屑变回了春时惠雨。
纸傀余烬散作烟灰,地上的裂缝好像只是一时看花眼,就连那将散的张重隐都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