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到人间，若非浑浑噩噩，怎会跟他回来？

如今说什么要去找东西，她能知道自己丢了什么？

“本来不知道，跟小道爷相处几日略知。”苏春稠笑道：“道爷身上宿孽纠缠不休，生生苦厄困顿，照理说，该是愤世嫉俗之辈。”

李不寻眸光阴沉沉，明暗不定，显然是她说对了。

“但依我看，小道爷着实平和贞静，可见过往平安喜乐，遇到了好人。”

苏春稠所指，应是他那老头子宝月师父。

说到这个人，李不寻根本想不出能够反驳她的话。

“师父他……他确实是好人。”

或许不仅如此，那还是他与这个世间最普通寻常的关联与纽带。

他们这样的人游走在常人认知的虚幻与真实之间，与之相交而有离合悲欢，生别离，新相知，才有万千精彩。

而李不寻与凡尘的纽带已经断裂了很多，但还没有断完。

苏春稠望着熟悉而陌生的人间，郑重其事道：“我丢了的，便是这个。”

她没有从前的记忆，不知生于何，长于何，也就丢了从前的自己和情义，丢失了和此世的关联性

分明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可此刻距黄昏逢魔已有一两个小时了。

“小道爷，今日借燃犀照幽冥，请你看一看思念之人，不过是想偿还你的衣食之恩，顺便跟您说一下我日后的打算。”

李不寻心下嗤笑，他们才认识几日，她走便走了，偿那点衣食的恩情，还要送他这么一份临行大礼，真叫人愧领。

愧疚归愧疚，但诚如她所言，犀角价贵，绝不是他付得起的，这笔账必须赖掉。

“那咱们这就两清了？”

苏春稠讶然失笑，倒不是觉得这一偿一还有多亏，毕竟她不愿意亏欠旁人，而小道爷这么说，怕不是担心她给他找些麻烦事？

“两清了，小道爷要是能把今日燃犀照渚的事忘了，那就更好了。”

“啧，爷已经忘了。”

李不寻双手放在膝上，只说道：“保重。”

芦苇丛中飘出来点点灯火与星斗争辉，萤火飞舞在一水间，李木叶的个子根本够不到芦苇，更何况蒲草坚韧，不易折断。

是以他在试过几次后就放弃了穷爹交给的任务，转头在芦苇丛下翻找鱼虾，怡然自得，不知不觉天黑了。

他茫茫然望向两个大人所在的方向，他们并肩席地，一个望向天边，一个看向深水。

风吹苇草簌簌，宛若亲近之人低语呢喃，碧绿的萤火在他们周围盘桓。

李木叶龇牙咧嘴一笑，蹦蹦跳跳穿过岸边木板桥扑到他爹的肩背上，恰听到他爹最后这一句“保重”。

小松鼠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珍珠一样的眼泪在李不寻的背后潸潸而下。

“……谁要走，你们又不要我了……”

他哽咽的语调里依稀能辨认出这几个字，李不寻才不要哄他，一哭就哄，以后还要不要活了！

更何况，要走的人也不是他，那就不是他惹哭的。

苏春稠瞧着这没有亲娘还多个后爹的小家伙，哭得不似之前那样干嚎，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伤心极了，便安慰他，“你爹爹不会不要你，我要去办些事情。”

岂料闻此言的李木叶哭得更凶了。

苏春稠手足无措，遂将手中刚洗好的大梨子晃到他眼前，逗他玩。

大抵是沾了水的毛绒不容易干，活脱脱就是只炸毛的大梨子，不像梨子，像栗子，把人逗饿了。

李木叶哭得更委屈了。

李不寻抱着他转到身前怀抱，不耐烦地说：“她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哭这么凶干什么！”

天晓得，苏春稠可没说过她还会回来。

但小松鼠湿漉漉的眼睛就这么一闪一闪地看着，谁能忍心拒绝他？

“……嗯。”

李木叶擦擦眼泪，破涕而笑。

李不寻奇怪，逗他，“咦，她到底是你什么人，认识才三天，你就哭成这样，干脆把你送给她好了。等你把人家哭烦了，当心人家宁可躲到罪渊去都不来见你。”

一听到罪渊，李木叶作势又要哭。李不寻算是怕了他了，站起来双手伸到他腋下，将他抱起来，像是甩一只毛绒熊一样原地转了几个圈再放下来，终于是听到他咯咯笑出了声。

李不寻指着浩荡无际的融融碧川笑话他，“哎，小祖宗，这碧川该不会就是你的眼泪流满的吧！”

小松鼠赧然别过头，扑倒苏春稠怀里。

“你要去办什么事？我爹他很厉害的，肯定能帮你。”

李不寻不想接这个话茬，赔本生意啊，太亏了，顺手抱过来李木叶，但她都答应还要回来，可不能再吃白饭。

“虽然不知道你的犀角从哪里来的，想来你应当有不少宝贝。每月十五日，鬼市会开，那地方仙妖鬼怪混杂，手段颇多，你想要什么东西，兴许能换到。”

末了，他又加一句，“要是没什么想要的东西，记得用宝贝换些金银钱财，省得饿死在回来路上。”

“行，我记下了。”

苏春稠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个丑死了的大梨子钥匙扣，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