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息乱了几分,素来镇定掌控一切的眼底闪过几丝慌乱,他想起原本打算在今晚做下的承诺,找到点说话的口子。
“窈窈,我今晚本就想同你说此事,安你的心。我们二人的情意是真的,这同我到底是谁又有什么干系?”
沈曦云睫翼扑闪,眼珠动了一下。
他连忙道:“不管我是林烨还是什么别的人,有什么别的名字,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妻。”
话音落下,玉菩萨终于抬起眼施舍望他一眼。
好熟悉的话,上辈子她也听过。
沈曦云微张嘴角,欲问:那你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吗?有什么名字吗?
你姓谢,是大燕的国姓,名成烨,是开国皇帝谢仓亲自为长孙所起。
这个名字背后,是皇室宗族的期待,是钟鸣鼎食的权力,是你的青梅竹马孟小姐在燕京殷切等待的身影。
转念又咽下。
她魔怔了,同失去记忆的谢成烨说这些做什么?只会加深他日后的怀疑,怀疑她是不是早知道他的身份,故意救他,故意让他欠下一份情,故意同他纠缠不休。
最后,同那日元宵回府的马车上那般,她轻声道:“是,我知晓了。”
只是这回儿,她决心已定。
“公子做下这些承诺,是公子宽厚,不代表我能得寸进尺,肆意行事。”她见谢成烨又要开口,抢声道:“请公子容我把话说完。”
谢成烨的心剧烈跳动,几乎要破胸而出。
平生十九年春秋光景,上次这般,还是建元二年京郊的围杀下,父亲把他推远的时刻。
一番搏杀下铠甲早已破损不堪,伤口渗出血,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在他耳畔回响。
“阿烨,快……快跑。”
猛烈跳动的心脏昭示着一旦离开,他与父亲将死生不复相见,但他无能为力,咬着牙忍泪往远处跑去。
恰如此刻,他指尖微微颤抖。
明明感觉任由窈窈说下去,事情将彻底走入另一番境地,覆水难收、彻底失控,但他无力阻止。
少女从衣袖间抽出一张卷起的文书,递到他跟前。
“这纸和离书,便是我的诚意。”
“明日,若是公子恢复记忆后,愤慨不齿于这桩婚事,即刻便可签好和离书,全当没有这桩荒唐婚事。当然,如果仍嫌不够,需要我补偿些什么,只要是我沈家能拿出的,定当竭尽全力。”
哪怕天家贵胄看不上一个普通商户家的诚意,她的态度须得谦卑恭敬。
他心上悬起的巨石随之砸下。
无奈不解至深处,他反笑出来,问:“为什么?”
为什么态度大变,为什么不信他的承诺,为什么……断定他会同意和离?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瞬不错。
澄澈明亮的眸子,漂亮极了,如一弯清泉氤氲其中。
谢成烨记得他重伤昏迷后看见的第一眼就是这双眼眸,里头是欢喜雀跃,眼眸的主人高兴地从床边跳起来,“他醒了!”
后来无数次,他见过眼眸失落、悲伤、眷恋的样子,也见过爱慕、活泼、兴奋的样子,但从未像此刻这样。
坦荡、决绝、无波无澜。
风吹过湖面尚且会泛起一丝涟漪,但这双眼眸中的清泉一动不动,凝固成冰。
他突然觉得无趣。
为自己此前带她入京的打算,为求一个理由的自己。
谢成烨想起答应她成婚那日,他对长安说的权宜之计、报恩行径,想起他最初费心演戏的无奈迁就,想起他明明早就说过她不合适入燕京。
怪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和突然兴起的悸动,叫他迷失了心,生出些不该有的打算。
他原先还头疼假死后如何安置她,她却早已想好退路,只待脱身。
早自太阴血祸一案后,继承淮王爵位的小世子学会克制压抑,变得果断冷静,再不犹疑。
谢成烨封住所有胸膛内汹涌的情感,不再问什么,而是应下她的话语。
“好,我收下它,待明日恢复记忆后,自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