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内女眷的确良多,也兴许是摘仙楼里隔几段时日就会来物色好的新姑娘侍客,故此没人再觉不对,因这乱世里各有各的活法。但安王帮他们,所求又是为何?
她忽而闻到一声轻叹,话间夹杂着些许笑意。
“陆鹤,你太急了。”
那人屈指挑起马车帷幔,温声说:“莫要吓到骊珠。”
解意生此时故意装作听不明白,道:“安王破费了,不仅两辆马车来迎女娘入府,还送宝珠,就是不知能否通融通融,让小的三生有幸,进去帮个工?”
陆鹤忙拱手一揖,上前道:“属下知罪。他从前跟在于公手底下做事,想来手脚还算伶俐,不知为何又来了摘仙楼做工……恕属下多言,方才于公有意把他送进王府,但听王爷吩咐。”
“骊珠确乎是宝珠,也应在掌中捧。本王知道了,既然如此,就让他来吧。”安王不甚在意地别过目光,落在谢柳身上却又唇角轻勾,“杳杳天上星,遇谓难求。早闻辽郡新进舞姬举步映凌波,有摇风之姿,故慕名而来,不知你可愿与本王同乘,促谈佳话?”
一旁的女侍立即移步去搀扶谢柳,不容她拒却地道:“姑娘请。”
架势做派倒像是要赴鸿门宴。毕竟居人檐下,谢柳自然也不会拂了他面子,便借女侍托掌进了马车。
那女侍看起来文弱无害,但她的指根处布满陈年老茧,不须多想就知是习过武的。一个王爷,在经风月所会带着这样的女侍,不仅是他提防心重,亦极有可能是他已经被盯上了。
他需要终南山,是因世家势力能替他挡一阵风波,也可以助他成事,这便是其中利害。谢柳抬眸,只见那人约莫二十几的年纪,同自己大抵相差无几,一身赤色锦袍,玉冠高束,面容温和得像极了羊脂白玉,莹洁无瑕,就连适才相邀的言谈亦显雅正,仿若挑不出丝毫错处来。
越是这样的人,才越是可怕。看不出根系,看不出野心,完全看不透他想要的是什么。
权势之争,免不了入局。谢柳何尝不知要想得利,须得拿人心博弈,以命作子。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粉身碎骨,节节败退的下场。
“絮娘,好久不见。”
谢柳闻声望去,却见安王手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副傩戏面具,印上的纹样是张人脸,眼尾高挑似嗔似喜,双唇紧抿。他神色柔和,把面具半覆于脸,“你,可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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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竹自上了马车就忍不住东看看,西瞅瞅,在桌案上稀奇地取了一块软糕,正想尝尝是何滋味,就被解意生无情地拍回盘中。
“你做什么!小厮就要有个小厮的样,哪儿有仆从打主子的道理?”
南竹只得悻悻坐回去,恼火地瞪了一眼解意生。
“是没这个道理,我也未曾说有。”解意生自顾自地端茶饮了一盏,“只是不知你什么时候倒反天罡,成了我主子了?于公来前交代什么,我就记了什么,像这种粗制滥造的糕点,吃多了也不怕真塞牙。”
“那你饮的这盏茶又怎么说?哦,也是粗制滥造。”南竹学着他神情,一派嫌恶,“太难喝了,就勉勉强强吧,将就将就。”
南竹啧了啧,晃晃脑袋道:“我看你就是妒忌他们同乘。”
解意生果真攥紧了拳,被戳中了心事也不再加以掩饰,他似笑非笑道:“知道得还挺多,要不然你替我讲几句公道话?”
南竹仔细琢磨片刻,说:“我胡乱学过些曲儿,很应景,给你唱唱?”
“那劳你大点声唱。”解意生随即笑吟吟地给她斟了一盏茶,“诶呀,辛苦,辛苦。”
“变脸变真快。”南竹嘀咕着道,“不知道是谁边夸着絮娘着什么衣都好看,一边又要不顾伤势地跑山下面挑了许多上好衣料要我做衣,去安王府也是不忘让于公捎带过去,到头来愣是什么都没跟絮娘说。”
解意生顿时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无声地移目瞥向南竹,眼神冷得像刀子,凝视在她身上。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了。”南竹忙背对他,不敢直视,“我唱就是了,你别看我。”
“闺中妾本有意许,粉黛盖面寻情郎。未见朝坐长相思,宝奁相对忽闻噩。原是郎心与……”
不待她唱完,解意生就打断说:“不对,你应唱郎心如一,春秋几换却难留女娘擦肩走。”
南竹无言半晌,道:“我师父只给我瞧过闺阁女子的意中人另有所属,却没见过有什么男子这般,话本里的男子大多薄幸,看谁长得合眼就喜欢哪个。”
解意生一脸鄙夷,似想到了什么极其厌恶的事,皱眉道:“此非君子所为,真为两情相悦,便是要奔嫁娶去,又何来的纳妾,花丛里走片叶不沾身。若没那意思,没思虑许多,教她赔了红衣进,白衣出,那是用命相换都再捧不回初遇时的真心。”
“我不懂。”南竹饮了口茶,“不过我觉得你说的有理。所以倘若絮娘不喜欢你呢?等她嫁予旁人,你就干看着?”
解意生已闭了眼,似若困倦,不愿再应答。
南竹不由叹了口气,把盏中茶一饮而尽,像自语也像对解意生说话,“我才不要像你们。风月事太费心思了,还不如一个人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