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罪之身,如何偿还?”柳淮用手臂遮住眼睛,苦笑道。
“好还。眼下你既苟延残喘,我也半死不活,在这悬崖底下出不去,左右都是没几天过活的人了,要不这会子趁着清风皎月拜个堂,黄泉路上有个伴,勉强算是一对苦命鸳鸯?”瞿心灯头也不抬道,仍是专心致志去缠她的伤口。
这人到死了都要风流,一句话想都没想就从嘴里跑了出来。
“传闻柳边防玉质金相、如圭如璋,我不亏。”
闻言,柳淮笑了起来,一开始只是苦笑,到到后来时渐渐的低笑,到现在——瞿心灯扭过头看着他,他已然是不知所谓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瞿心灯微微挑眉。
“好久没人这么正常的和我说过话了。”
“疯子。”瞿心灯嗤。
“你从天上掉下来,你是九天上的玄女吗?不对,你说你会下黄泉……你是人……你是人还是鬼……艳|鬼……哈哈哈哈哈……”柳淮自顾喃喃道。
瞿心灯:得,退烧不是一时半会儿的,这人脑子还不清醒呢。
“既然你是柳淮,那我问你,姚围之战既已险胜,击溃敌军主力,然而如今传闻平川不战而降,九万军民被屠,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瞿心灯站了起来,俯视他道。
柳淮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讥讽一笑:“……重要吗?”
他面色灰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后脑撞击这囚栏,好像并不愿意回忆起这段过往。
当然重要。
姚围之战,十九岁的少年将领林陵——瞿心灯二妹明翎几乎以身殉国,如今这个姑娘重伤之后假死回乡,此时正在明府里头修养。
平川是她梦里的故乡,九万军民被屠,瞿心灯的心尚因悲愤怜悯而钝痛,更何况明翎?!明翎从平川归来之时已然是只剩下一口气……这……
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不重要?那你通敌叛国可否属实?”瞿心灯半张脸被遮掩在了树荫里,一时叫人看不清她是神色。
“柳淮通敌叛国是否属实?”瞿心灯又问了一遍,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没有……没有……没有!!!”
“但是没有人信,柳淮位卑言轻,有口难言。”柳淮的肩膀无力的垂了下去,然而瞿心灯的敏锐告诉她,这个人,暂时现在不能死。
疑云笼罩在京都和塞北的上空,大周的天,要变了。平川要塞已然被攻破,北方王庭的铁蹄最终会践踏到大周的哪一片国土了?
“你不会死。”瞿心灯低声道,“我给你一个机会讨一条生路。”
“什么?”柳淮一愣,爬了过去死死盯着瞿心灯的眼眸,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他几乎无法分辨她话里的真假,然而将溺死之人,即使只是抓住了一根稻草,都不会轻易放手。
瞿心灯摇摇晃晃得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睨着柳淮,接着道:
“平川只剩下你这一个活人,众矢之的,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死吗?”
柳淮不语,默认。
押解回京的路上风云暗涌,暗处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要不是随行有苏义风,他的尸体早已烂成一队白骨……然而,苏义风又是什么良善之人吗?且不论他空口无凭的构陷,除非突发事件,守边将领无诏令不得回京,柳淮这又是做了一道苏家的棋子。
一直到踏入京城的大门之前,他都不会死,这颗棋子在苏义风手上,只有活着时才有用,那入城之后呢?眼前这个女子所说的分毫不错,平川举城皆殇,只活了他一个,而他,又知道些什么辛密呢?
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只为了平川枉死的那九万条性命,柳淮不能死!!!绝对不能!!!
“我救你一命。”瞿心灯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几乎残忍弧度,柳淮看着她还挂着血迹的嘴角,呼吸有些急促。
月下女妖,强大而魅力,高高在上,使人忍不住想要折服倾倒。即使这人一身伤痕,然而她身上却是有着非同常人的似乎一切都运筹帷幄的气势。
她屈起手指在唇边吹了个悠长的哨子——
“筱——筱——筱——”
只听见树林后面出来一阵嘈杂的的声音,似乎是兽类的嚎叫——是马鸣。这是瞿心灯的马,这是她从草原上捡回来、亲手用羊奶喂大的马,四蹄如白雪,奔腾间若驾雾腾云。
柳淮一愣,一时看得失神。
“姚围之败,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瞿心灯极深的眼瞳盯着柳淮,她先前说她是平川遗民。
“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所有。”柳淮回神。
“你在和我谈条件?”瞿心灯昂起头。
柳淮似乎是有些惊惧于她的怀疑:“平川之败多有疑点,有许多东西口空无凭聊胜于无,我有证据。”
“大将军秦孝子早发觉北方王庭别有筹谋,城中动乱频发,早暗中收集罪证送回京都。如今平川已殁,九万冤魂申诉无门……姚围之败,京中有鬼。
“你若抵达京中之后,便可去寻福盈楼子书策茂,他是中书省下校书郎,东西尽在他手中。”
“为什么?……你想要什么?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月色如瀑,柳淮看着她的目光中多有不解,一字一句问。
“我要你为我所用。”瞿心灯居高临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