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令之爽朗一笑,觉得这女娃娃真是可爱又有意思,他将自己一张已显老迹却仍可见眉眼绰约的大脸拦到顾久久瞄向点心的视线中间,这才说道:“今日你打的那小子是叔叔的儿子,叔叔一家刚搬来三桥城,但孤苦无依,在这里无人照看,叔叔希望你以后帮我照顾一下顾安好不好?”
阮久久只觉得他说的话像炮仗,把她弄的又惊又吓。听到最后一句时眼睛一亮,觉得那点心势在必得,满口答应:“好!”
“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顾令之将他带着厚茧的手掌举起。
“驷马难追!”童音回应,阮久久蹦跳着与他击了个掌。小小的肉掌与大大的硬掌碰撞后发出清脆的声音。
后来等到顾令之离开三桥城,很久才回来一次,她也没有食言。
阮久久第二天就自来熟的跑到顾家,还带上了跌打损伤的药,莽莽撞撞的就跑进顾安的屋子里帮睡着的顾安上药,她认错也极快,几乎在顾安被上药痛醒的那一瞬间就主动开口:“对不起啦,昨天我有不对,今天带药来给你认错,但是你也有不对哦,爹娘说过,有错能改才是好孩子,你一定是好孩子,所以你也会跟我认错的吧?”
顾安刚送走父亲,心中还不大畅快。可瞧着一张软嫩的小脸扑在他的床边,扑哧扑哧的大眼睛就那么盯着自己,仿佛又看到了那天那个靠在墙边静的像幅画的“年娃娃”,心忽的就松动了一下,被以小欺大揍出来的伤好像也没那么令人生气了,他好像也确实不对,不该喊她大傻子的。不过一瞬后,才发觉自己被带进沟里的顾安赶紧转过脸去盯着墙壁,不看那软成团子的久久,嘴里则不饶人的说道:“哼,谅你知错我就不找你麻烦了,以后记得对小爷客气一些。”
久久心里嘟嘟囔囔,却念在昨日顾家伯伯送来的好些点心的面子上不再呛顾安。但听到这话也没有好心情,扔下杂七杂八的药瓶子就风一般的跑走了。
在风中留下一句:“那你自己涂吧!”
顾安看着一堆褐色的蓝色的一时不知如何下手了,他挠了挠头,心想是不是话说狠了?这女娃娃怎的这么金贵,从前哪怕他在京中怎么同那些纨绔戏弄玩笑都没事的。
窗外晨起的阳光将空中泛起的微尘照亮,追随着那一溜烟儿的风儿往外流动。
忽然,那景象模糊,消散。
顾安从塌上惊醒,额间冒着冷汗,他双手撑在背后,在一片寂寥的黑夜里想起十七岁回京时爹爹慈爱的摸着自己的头说,“她果然将你照顾的很好。”他那时才发现数年间只见过寥寥几次的爹爹竟衰老的如此之快,那是他在三桥城快活极了,也并不明白那好是怎样的好。
二十岁的顾安看着九岁的顾安第一次离京,此后八年,便也再也没有回到那偌大侯府所在的热闹都城,他看着耍脾气的小男孩儿起初不愿意,后来却在遥远的三桥发现竟有着比那奢靡玩乐更有趣的东西,而后沉迷于此,再不念上京歌舞不休,烟柳画桥,只求天上人间,年年有今朝。
可终究是梦,再回不去从前。醒来后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顾安再无睡意,便起身浸了块帕子擦了擦了脸,凉帕子在他脸上捂了许久才被拿下,眼角的泛红也稍稍褪去。此刻夜深人静,只有几个守夜的小兵和刺啦刺啦篡火,顾安换了件不显眼的黑狐大氅便掀开了军帐布幔,他眼下带着淤青,将那桃花眼衬的楚楚可怜。
望向营外那扎眼的两处帐子,顾安想她会在哪儿住呢?沉思一会儿忽然嘴角平平扯过,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这幅样子,是怎么也不能跑到她面前的。
哪怕这不过十丈的距离。
在军营呆了三年,他不止身形健壮了许多,很多想法也不一样了。其实他也在想那年是不是太过冲动了,可他也不知道,除了那样,自己还能怎么做。他其实很没本事。比起爹爹,哥哥们,他是这顾家最没用的了。
月光洒下一处微凉,自脚底爬到了顾安的心中。
忽然,马儿“哒哒”和急停的“吁”声同闯入耳畔。
营门二丈之外一骑兵铁甲泛着月下寒光跨腿踩马镫直下,守门小兵本有些瞌睡的脑袋也惊醒,看着顾安营帐里闪着弱光,忙去请示。
“让他进来吧。”
传令兵将竹筒双手呈上,顾安靠近被寒风吹的摇曳的烛火,展开信纸。
那左右摇摆的暖光照耀在他脸上氤氤氲氲,只见他眉头越来越深,到最后猛的起身冲到了张秉将军的帐中。黑袍猎猎,被风云鼓动犹如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