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律员在讨论哦。那维莱特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贝希摩斯伸手顶了顶他不知何时翘起来像猫咪耳朵上聪明毛的头发，“‘尖锐’的发型。看起来最高审判官心情不好——炸毛的小猫咪？”

顶着那维莱特堪称怨念的眼神，贝希摩斯无辜地眨眨眼，“这可不是我说的，他们在一个小时前投票通过了这个称呼。”

那维莱特那头被精心打理而顺滑得让人忍不住摸摸的白发，在今天居然有一根、两根、三根……很多根在发带的束缚下依旧顽强地向外。很难不去注意，偏偏那维莱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照常进行工作。讨论的方向也就从那维莱特先生是不是起晚了变成谁惹了最高审判官先生。

复律员的讨论从那维莱特的头发开始放荡不羁，也许就在他坐下处理公务的一小时内，就愈演愈烈，等贝希摩斯通过办公室助理知道这件事，沫芒宫已经充斥着对那维莱特新发型原因的讨论，就连芙宁娜都偷偷来问和那维莱特比较亲近的贝希摩斯发生了什么。

贝希摩斯没理由制止也不打算制止这份除了当事人全沫芒宫都参与的讨论，这不正说明那维莱特融入了这个社会吗。

“啊……”

那维莱特头疼地摆弄起钢笔。

“没关系的，至少他们不会当面讨论，你可以当做不知道。”

贝希摩斯好心建议。如果不是他在当事人面前戳穿了复律员的讨论，这份建议会更真诚些。

那维莱特在下午过得很煎熬，那一份投向自己的视线都会令他想起“炸毛的小猫咪”这样的形容。这个称呼……没有恶意甚至还带着暖暖的感情，但是和那维莱特的工作形象大有出入。那维莱特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他应当制止这样有损他工作形象的讨论，然而现行法律中并没有禁止这样的行为，沫芒宫管理条例也没有禁止。

他的工作无法帮助他停止有损他工作形象的讨论。那维莱特也只能当做不知道，并深刻反思了自己对绯樱绣球的放纵，决定把饮用次数降成一周七次，贝希摩斯很自觉地揽过监督他的责任。

*

“因为那维很受关注啊，而且那样子的那维真的很值得讨论。”贝希摩斯笑弯了眼，他不会告诉那维莱特，沫芒宫至今还流传着最高审判官其实是猫咪或者最高审判官被惹生气会“怒发冲冠”的谣言。

“我倒是很想再看看那样子的那维呢。”

“想都别想。”

那维莱特怒视的样子看上去是要把面包塞进贝希摩斯嘴里以堵住他的异想天开。

清理好柜子的贝希摩斯倒了杯牛奶放在那维莱特顺手拿到的地方，说起了他们今天的安排。

“厨房在炖汤，中午主食是港湾牛肚配蒜香面包棍，甜点有咖啡芭芭露和花果三重奏，或者水果做个拼盘也不错。”

“等会我要清点家里东西，下午去看看花园和小森林有没有野果子摘回来熬果酱，然后我们去吃德波大饭店新上的下午茶，顺便采购点物资。晚餐再说吧，我还没想好。”

那维莱特鼓着腮帮点头，贝希摩斯没忍住伸手捏他鼓起来的脸，被躲开了。喝干净牛奶，咽下所有食物，那维莱特才开口。

“希格雯和我写信说，她的储藏间快被你送的东西塞满了。”

“我也没送很多机械零件吧？”

“因为莱欧斯利把他的东西一块放在储藏间。”

贝希摩斯不好否认了，毕竟一有梅洛彼得堡相关的工作安排他就喜欢给公爵带几包茶叶，好像自莱欧斯利上任以来，他送茶叶的频率就没下去过。那下次送点什么好呢？

“可是，”贝希摩斯想起什么，“你还一口气送了他几盒茶叶哦，还有在沉玉谷做出来的法典。指控对你同样有效。”

最高审判官驳回，“我只送过这一次。”

“嗯哼，我也只送过茶叶而已。茶叶这种日常消耗品怎么会占空间。”

几轮推拉后两人达成共识：梅洛彼得堡的护士长储藏间需要扩容。

贝希摩斯起身去清点储物柜，那维莱特跟着他起身，却是去挑了几个苹果和盘子。

他坐在贝希摩斯动作间抬头就能看到的位置，用小刀熟稔地给苹果削出一条不断的长皮，再切好小块，插上叉子放在桌上。

去了皮的苹果散发出淡淡的微甜的香味，向每一个能闻到味道的人展示自己的美味可口。

贝希摩斯把储物柜里的空盒子清出来放到桌上，顺手叉起一块苹果。

唔——口感蓬松，果味浓郁，清甜回甘。真是完美的苹果。

“那维苹果削得好棒，又快又好，我果然得靠你呀。”

贝希摩斯美滋滋地嚼着苹果夸他，那维莱特“嗯”了一声继续给他削。

是的，贝希摩斯不会削苹果。

很不可思议但确实存在的事实。能用刀在分寸间取人性命，还可以信手给那维莱特削木头小人的贝希摩斯，一旦用刀削苹果，就变得异常笨拙。不管怎么小心翼翼都会给自己大拇指来一刀。如果是刀锋朝外，那就是给食指来一刀。

这个事实是他在旅行期间给那维莱特削苹果时发现的。在沙漠他们借住一户人家时，那家的女主人给病重的小儿子削苹果吃。沙漠中少见苹果，那维莱特盯着看了许久，贝希摩斯给他介绍了苹果和那小儿子的病，那维莱特听得认真，然后面带思索地继续看。

只这一个苹果，总不好和病人抢。贝希摩斯记在心里，赶着夜里凉快找了几个来给那维莱特尝尝。第一次动手削苹果，贝希摩斯兴致勃勃——此前吃苹果要么是配餐里削好送来的，要么一整个洗洗直接咬，这还是第一次自己动手。

捏着苹果，贝希摩斯学着女主人的样子下刀。第一刀顺利压进果皮，然后刀呈175度慢慢打圈下移……下一刀就破开果皮进贝希摩斯捏着苹果的大拇指里了。这一道口子还不浅，血流个不停。

展示关爱结果成了流血事件，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的那维莱特吓得一把夺过刀和苹果扔得远远的，捧着他流血的手到处找药找水。贝希摩斯欸欸欸地拦了几下都没让那维莱特停下来，大拇指最后被裹得大了一圈。并打死不让贝希摩斯碰刀和苹果，贝希摩斯几次据理力争，终于恢复了用刀的权利，但苹果依旧不让碰。

因为贝希摩斯不甘心被一颗苹果打败，背着那维莱特偷摸试了几次削苹果，均以扎到手并被那维莱特发现而告终。

不敢让贝希摩斯碰苹果，又不能让贝希摩斯放弃削苹果的尝试。那维莱特误认为贝希摩斯很喜欢吃苹果，所以他学会了削苹果。

贝希摩斯第一次吃到他削的苹果时开心的样子，让那维莱特坚信贝希摩斯就是喜欢吃苹果。他一点点摸索出贝希摩斯喜欢的苹果口感，能准确挑出贝希摩斯喜欢的苹果再顺滑地削出不断的长皮切好小块送到贝希摩斯手边。

而且贝希摩斯还会夸他，会很高兴地说以后都得靠他。他喜欢这种感觉，这也是人类会有的情感吗，它叫什么，在什么时候会出现，人类面对这样的情感会做出怎样的反馈？这会是他和贝希摩斯旅途中的又一个问题，但没关系，他们会找到答案的。

然而实际情况是贝希摩斯没有那维莱特想的那样喜欢苹果，在几次尝试都失败后贝希摩斯异常挫败——他能躲过每一次隐蔽的袭击，却被削苹果的刀割到出血；能掌握身体各处进行精细的操作，却连苹果的皮一圈都削不下来；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似乎给那维莱特留下了阴影，明明说要带他去认识世界，反倒是自己先给他留下了不好的记忆。

在那维莱特用那双奇异的漂亮的眼睛示意他看自己削好的苹果时，贝希摩斯有愣住那么一会儿。从母亲出事后的几十年间，从来到提瓦特的这两千年间，他总是在拒绝建立亲密关系，也习惯自己成为他人的依仗和助力。

我得改改，贝希摩斯想，我和他是同伴。

而且贝希摩斯喜欢那维莱特在自己说以后都得靠他时腼腆的笑，那维莱特面对夸奖时的反应会让所有人对夸他上瘾的。

一块接着一块，贝希摩斯盯着那维莱特削苹果的动作吃完了盘子里的苹果，那维莱特把手上那个苹果切好块，拿起最后一个，放慢动作方便他看细节。

贝希摩斯早就放弃学削苹果了，他只是在发呆。

三个月，或者两个月就能回来？离开久一点也没事，正好看看珊奈格能不能顶事。最多四个月，没消息太久那维会担心。先调整好状态吧，要是在愚人众面前出丑那就是真的丢脸了。

真快啊，贝希摩斯嚼空气，五百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准没准备好都要上场了……嗯？

一块苹果在他眼前晃晃，贝希摩斯视线不自觉追着那块苹果。

“在想什么？”

“得离开……咳，出差出差，定下来再告诉你，还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