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齐出城,离破庙不远,便见庙里被群眼生的乞丐帮子占全了,
打眼一数,十来个,庙里挤不下,好些在庙外头扎了棚子,为首的正是昨晚抢人衣裳不算还抢人鞋的流氓。
楼枫秀撸起袖子上前就要干仗,幸给老杜拦下了“你看不见这么些个人呢?犯什么浑?这地又偏又远,稀罕它干什么?你晚上去我那,先凑合挤挤。”
“不行,我还有东西在庙里。”
“你能有什么好东西?不是我俩临阵脱逃,实在是人家人多势众,且等等,这一窝人总会散吧?到时候咱们再来,行吧?都饿呢,哪有力气干架,咱得先解决肚子。”
“嗯嗯!”二撂子附和道。
楼枫秀最终决定听劝,因为看见二撂子由于裤腰带勒太紧,导致脸色发青。
回城时,日暮西沉,寒月腾空。
“去买三张烧饼跟一份大肉饭。”老杜拿出几枚铜板,递给二撂子。
“四张。”楼枫秀突然道。
“哦好!”二撂子喜不胜收,捧着铜板撒着欢就跑去了。
“怎么多要了一张。”老杜疑道。
楼枫秀没回话,街巷相通,他拐了个弯,果然发现那小家伙还靠墙根半坐着。
几个不要命的乞丐仍旧在他身旁打转,一看见楼枫秀,当即四散开了。
小少年面前空空,估计又全被抢去了。
他暗自推测,怀疑这个孩子不光蠢,还极可能瘸了腿,所以没法夺回来,不由觉得可悲。
“哦,是他的,他是你刚认那小弟?”老杜问道。
“不是。”
楼枫秀话音刚落,小少年看见来人,已然默默掀开草席,捧起铜板,献祭般送到他面前。
“不是?”老杜诧异。
楼枫秀也很诧异。
“是就是吧。”他说着半蹲下来,将铜板尽数收起,寻思放在这孩子手中,指不定又遭哄抢。
老杜皱眉头,盯着那小少年看了半晌,不由疑惑道“这孩子,打哪来的?叫个什么?”
“他叫......”楼枫秀想了一下,没想起来。
这才发觉,好像跟这家伙没能达成过有效交流。
他抬眼,恰与小少年相视。
那眼仁里浅浅衬着月色,安静无声,却好像从心口直直穿了个洞。
他看的一怔,咳了声,问道“你叫什么?”
小少年迟迟没有回答,楼枫秀心想,他别是又蠢又瘸又哑吧。
那他妈可太惨了。
一声无言叹息,他抬眼望见檐上月亮。
当晚十六,圆月满盈。
于是楼枫秀起身,信口对老杜扯道“他叫阿月。”
他们这种人,一般取个诨名就算了事,有大名也没人喊。
楼枫秀不咋识字,好听的别想,虽然是随口搪塞老杜,却也觉得,他就该叫阿月阿亮阿美阿丽等诸如此类的名字。
很快,二撂子带回了烧饼和荷叶包起的大肉饭。
说是大肉饭,就是米饭上浇了浇头,铺了薄薄一层肉末,塞不了牙缝。
但这东西可不常吃,尤其烧饼卷上裹着肉汁的米饭,别提多香了!
分烧饼时,二撂子这才看见阿月。
他又是好奇,又是馋饭,张嘴费神,先吃再说。
楼枫秀拿着烧饼,拆开荷叶包,皱着眉问“筷子呢?”
二撂子已经下手抓了起来,卷起烧饼就往嘴里塞,闻言呀了一声“我忘带了!”
没筷子就没筷子吧,平时也不是多干净的。
于是仨人蹲在街头,一齐下手抓饭。
二撂子吃的急,没几下便扒拉干净了,只见老杜砸吧嘴,感叹道“秀儿,你小弟行啊。比撂子强。”
二撂子闻言,顺着老杜话头,看见角落里阿月。
他目不转睛,望着仨人手抓饭卷烧饼狼吞虎咽的模样,却没有着急动眼前烧饼,和剩下四分之一的肉汁米饭。
二撂子问楼枫秀“杜爷,那人谁呀,他咋不吃啊?他不会吃吗?”
楼枫秀吃的极度认真,不大想管。
老杜分神看了看阿月,咽下食物,敲他脑壳道“傻子也知道吃饭,何况秀儿的小弟,你拿双筷子去!”
“哦!”二撂子闻言,连忙跑去取筷子。
楼枫秀吃东西跟礼佛一样神圣,虔诚认真,吃到最后,一粒饭也没剩下。
吃完后,他寻了净地,抓把雪,含在嘴里化水,保证齿缝残渣毫无保留进了肚子,顺道抓雪净手。
一转头,跟小少年对上眼。
他被盯得纳闷,一压眼,凶巴巴问道“看什么看?”
小少年收了目光,站起身来。
直到他走近了,楼枫秀猛然发现,他并不是个瘸子。
他站在楼枫秀跟前,也捧起一捧雪,漱口,净手,再走回去,拿起油纸包,捏起一撮米粒。
二撂子抓着筷子回来,看见阿月将白饭放进嘴里,双目微垂,睫毛遮住眸子,闭唇微动,细嚼慢咽半天。
不知为啥,他只是吃口米饭,仨人却同时屏住呼吸。
活了十几年,还没见过有人这样吃东西。
二撂子看他吃的这样慢,忍不住上前,抓起一把塞进嘴里道“你得这样吃,不然饭全凉了!”他边说边喷出几粒米,尽数溅到小少年的中衣上。
好不容易咽下第一口,那少年重新起身来,捧了一把雪,一点点清理掉衣上的米粒,净手,漱口,清理口中残渣。
楼枫秀皱眉“靠。”
老杜纳闷“这是哪家走丢的少爷啊?”
唯独二撂子大喜,捡起烧饼道“你不吃了吗?要不我帮你吃!”
“别动!”楼枫秀转过头,压着眼睛,戾气横生。
“我管你打哪来,到了定崖县,都是下九流,饭给你买回来,筷子摆脸前,一个谢字没有,还敢浪费粮食,你以为你是谁?”
来回两趟,踩湿了罗袜,风冷,少年唇瓣青紫,却露出微笑。
“我现在,应该是你小弟阿月。”眸中带着当之无愧的认真。
挺好。
不光不是瘸子,也不是个哑巴。
一句话给楼枫秀脾气全磨没了,他绷着脸说不出话。
老杜见状,拍拍楼枫秀肩头“行了,吃好就别在这待了,带阿月小弟上我那去。”
二撂子盯着米饭目露凶光,嚷嚷着“我吃,我不浪费,给我吃吧!”
“吃吃吃,就知道吃。”老杜一边怒斥,一边把饭拿给二撂子“快点,吃完好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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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爷爷生前是乾坤戏班里的长靠武生,戏班日渐没落,已经不大时兴。
他爷死时,老杜年纪尚小,本想教他延续他爷生前的路,可惜武训中摔断了胳膊,因为没钱医治,以致于落了半残,断了戏路谋生条件。
好在班主心善,留了杂货间供他落脚,其实死皮赖脸点也能在班里打个杂工赚钱吃喝,但老杜不甘就此,总想入个帮派干点大事。
可惜人家招流氓也有条件,残废不收,半残也不行,普天之下,只有乞丐广罗大众。
没奈何,成日只跟些地痞无赖厮混,后来捡了个乞儿二撂子。
人实诚听话,行事勤快。换句话说,就是傻头傻脑,让干啥干啥。
老杜认他做了个小弟,让他跟着自己一起住到戏班的杂货间里。
几个人蹑手蹑脚,从后门走入杂货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