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百兴委屈道:“大师,您可能不知道,我那儿子有多可恨,挨打都是他该的!这样说吧,七岁的时候拿祖宗牌位当柴火烤肉串,我说东他往西,我让读书,他撵狗又追鸡。”
“要说脑子,他也有聪慧,可他从小识字起,换了无数的先生数不清的学堂,那些先生们都只会对我说一句话——”
“这孩子聪明,就是心思没用到读书上!”
“你说可恨不可恨!”
“而且这臭小子还对大师们无礼,像您这样有真本事的人,他张嘴闭嘴就是辱骂,简直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帷幕后,胡颜瞪大了眼睛,他才委屈呢,这不就是骗子!
如今他自己就是干这行的,能不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吗?!
“神鬼问卦之事本就百假无真,骗术如海,令郎独具识人慧眼,非错是福!”
“这样啊,”听到古月大师这么说,胡百兴反而觉着他更像个有能耐的,不然也不至于如此傲视甚至是蔑视同行。
胡百兴长叹一口气:“大师,感谢您愿意听我的闲话,也不怕您笑话,我想到臭小子的脸就来气。”
“他失踪的第一年,我跟夫人说,只要阿颜好好回来,我发誓这辈子都不揍他了。”
帷幕内,胡颜眼眶红红。
想想自己害怕被揍就不敢相认,太不是个东西了。
“他失踪的第二年,我跟夫人说,只要阿颜回来,我的家业我的财宝一切皆可舍换,毕竟人是最重要的。只要他还活着,比什么都强!”
胡颜的眼眶里,眼泪水已经在打转。
爹!娘!是儿子不孝!
胡百兴的声音危险了起来:“他失踪的第三年,我跟夫人说,这兔崽子最好死在外面。他要是活着,能喘气儿,但不回家……都不必恶人作乱,我亲自剐了他!”
“我将这崽子的名字挂上通缉榜,十三城池的黑路白路都在找他,只要能把喘气儿的人给我带回来,哪怕瘸了残了废了傻了,黄金千两我亲手奉上!我家牧场搭着楚氏的线远销外域,挣了不少的银子,我有的是钱,管够!”
胡颜的感伤一下子全没了:“……”
幸好刚刚没相认。
合着那通缉榜是爹挂的!
他还以为楚辞时隔多年还不要脸的翻旧账。翻就翻吧,干了还不承认!
没办法,她在胡颜这里的信誉值就是这么低!
胡颜深深吸一口气,为了保命,继续变声劝慰道:“看,正是因为你心中有这样的怨念,才寻不着令郎,家和方能万事兴。”
“要想你儿子好好留在身边,等到你们重逢,千万千万不能动手,最好也别斥责孩子。好好听他说话,你要相信,他孤零零在外头,一定也是有苦衷,吃了很多苦头。”
“说不准夜里想爹娘,泪湿满裳。”
胡百兴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动容,他点点头:“我明白了,大师,都听您的,我就在这儿等儿子回家,和他好好说。”
“孩子回来后,我一定带他来拜您,放心,还愿银必不会少!”
胡颜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头汗,他捏着老者嗓音道:“一面的缘分已经够了,你寻到儿子便与他回家,不必再来拜我。”
“这怎么行,如果真能一家团聚,您就是我们老胡家的大恩人!”
胡百兴捶桌,臭小子总是口无遮拦,每每寻到的大师斥其为骗子,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名声响亮又有真材实料的,不得让这臭小子开开眼,心有敬畏才行。
“不用不用。”
胡颜才在心中苦叫,这怎么行,真让你带我来拜我,那不就穿帮了吗!
胡百兴:“大师,您别客气,必须的!”
胡颜急的都忘了换音:“不用不用,真不用。”
胡百兴忽然陷入了沉默,盯着帷幔发呆。
胡颜:“……”
胡百兴上前一步,欲掀帘幕,仆从不明所以,但也阻止:“你干什么!”
还是猝然出手的胡百兴更快一步。
帷幕被掀起。
胡百兴和胡颜四目相视。
佛堂外喧喧嚷嚷,而内室安静的仿佛掉下来一根针都能听见。
胡颜挤出一个笑:“……爹。”
仆从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左看看爹,右看看儿子,老老实实退后一步,全当自己不存在。
胡百兴的脸色黑沉到挤一挤能当墨,每个字都是从喉咙里迸出来的:“重逢只在近前?”
“别动口,别动手,善听他言?”
胡颜:“……你就说准不准?都说了这些全是江湖骗术,现在信了吧。”
佛堂外的香客们正挑着香,忽闻一声惨叫,转头往声源处望去,看见一个穿着灰袍的俊俏小郎连滚带爬的跑出静室:“爹!爹!你听我解释啊!!!”
面容相仿的中年富态男人气势汹汹的提着扫帚,好似提着杀人利箭:“解释你爹的狗屁!兔崽子,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姓胡!!!”
两人一逃一追,随即跑远。
……
种植园里,瀚海修远和棕熊兄同在一处。
忽见两道人影从面前闪过。
“臭小子别跑!我跑不动了,爹也不打你了,回头是岸!!!”
那富态胖子追的气喘吁吁。
被他追杀的青年慌忙的往前逃窜:“少骗我,回头哪儿有岸,只有你的扫帚!!!”
两人一溜烟就从面前横过,又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瀚海修远和棕熊兄对视一眼,眼中皆有好奇。
他们两人,一个修长俊美,一个粗犷壮硕,两人同行有种矛盾不搭的感觉,再加上容貌明显的异域特征,寻常人路过都得看上几眼。
但在此处却实在稀松平常,更加怪异的地方数不胜数。
比如方才状似癫狂,疾速奔追的两父子。
又比如这会儿种植园里,满园三两成群的白胡子老头。
他们聚在一起,围着奇奇怪怪的植物,或痴迷,或激烈争论,或满脸陶醉。
神神叨叨,倒是比他们看起来更奇怪。
棕熊兄拨弄着高高枝桠垂钓下来的树果:“这是什么玩意儿?”
那果子也就巴掌大小,白白嫩嫩,形似人形,一碰就嘤嘤啼哭不止。
一棵树垂下来七八个果子,这一片满园都是吊在半空的婴果,密密成林,相当渗人,换个胆小点小的恐怕都能被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