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才去见了那恶鬼,浑身血煞,定然杀人不少,按理绝无可能放过离绾才是。”
“可是,离绾不是通阴血脉吗,或许能克制恶鬼?”
“哈,我们谁人不知,她压根没有继承通阴天赋!我看其中肯定有鬼,说不定……站在这里的离绾已经不是离绾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这群来盘林山中除灭近日作祟山魈的炼气境弟子,皆被山风冷得颤了颤。
其实,别说那些思维比修为能发散的弟子了,绾绾自个儿也为他们的揣测颤了颤。
……那什么,她还真不是原来的离绾。
“大家且安静。”忽然有名男弟子道,“捕风捉影有违修士本分,我们不如听听离绾怎么说。”
绾绾顿时循声看去,总算有一个人替原身说话了。
那人生得帅气,行止间俊雅谦和,即便身着内门弟子袍,依然于人群里风度翩翩,不醒目都不行。
“王季桉,你是霜言的未婚夫,离绾的事,与你有何干系?”
一名紧跟离霜言身边的少女当即驳道:“可别是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吧,离绾当真心悦你,暗中追求你?”
绾绾:“……”
是她听不懂这个世界的人类语言了吗?心什么?追……什么?
王季桉神情微变,轻觑离霜言,俊容似是无奈:“黄瑛,不可胡说,我与离绾之间绝无此事。”
黄瑛哼了哼,没再回嘴。
到底是霜言的未婚夫,谁更好,谁比不上,谅他也没有失智到这地步。
王季桉的帮腔仅是一个小插曲,众弟子也没放在心上。
大家都知道,王季桉是宗里出了名的君子,老好人了,也不会相信王季桉与离绾有些什么。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什么,那也多半是离绾主动造成的问题,不会是王季桉的错。
没有人在意绾绾就在当场,听见他们说三道四会否不妥。
他们以对一个长期备受冷落、众人钦定人品低劣的土包子最大的恶意揣测着,仿佛几言几语就能对此事盖棺定论。
绾绾被围在人群中央,心脏忽然很不舒服,恶意如潮水,四面八方朝她涌来。
她不知道,这种难受究竟是自己的情绪,还是离绾残存在这具躯体里的意识所致。
可是,离绾已经魂飞魄散了。
初次拥有了人类躯体的魂咒娃娃,也是不懂得如何共情人类七情六欲的。
那么……胸腔里那种愈演愈烈、能让她胸膛起伏、肌肤发热、似要从血液里喷薄而出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汹涌的跳动,经流大动脉血液输送向头脑。
少女的青玉袍已是很脏乱了,此刻却安安静静站在风波中心,对此身外之物毫无在意,似乎也对他人恶言不生波澜。
她有一头即便凌乱也很漂亮的青丝,长直及腰,侧脸线条柔和而温软,却被厚重的刘海与耳发遮掩,额前许久未修剪的长度几乎盖住半张脸,叫人看不清面容。
就像一个来历不明、误入人间的非人物,要用漂亮的头发将自己的身体藏起来。
槐花树上,容北濋微垂眼睫,收回了端详少女的视线。
一柄扁状玄尺在他骨节分明的皙白指间转动着,微微荡出残影。
未几,他听见少女因喉间疼痛而沙哑的声音。
“你们不是来救我的吗,为什么没有人关心我是否受伤,却急着聚在这里一起质疑我?”
沙哑的声音里,分明含着不加伪饰的疑惑,那是纯然的,天真的,来自声音主人真心的发问。
然而,没有人回答这个过分直接以至于让人难堪的问题,鬼宅庭院里沉默了下来。
“……”
须臾,有人小声嘀咕道:“那不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嘛,万一让恶鬼混入我们之中,逃走事小,指不准还会伤人呢。”
绾绾倏地望向那人。
分明看不清绾绾头帘之下藏着怎样的眼神,可说话那人还是惊得往其他弟子身后缩了缩,选择了逃避。
似乎他并不想与绾绾的眼神对上,因为害怕看到一双有别于他固有揣测的眼睛。
没人再随意出声,已经有人在思索如何息事宁人了,却见绾绾从衣襟里摸出了一样物什,包在掌心摊开来。
“给,你们要的自证清白。”
那是……
“护命剑玉!”不知是谁抻着脖子脱口而出。
金丹修士才可炼制的护命剑玉啊,市面上随意一枚都价值不菲,在场众人谁不想要一枚这样的宝贝?
以离绾的身份,这枚护命剑玉应该来自她的生身父亲——昆吾宗执法堂长老王恕,众人想通这点,不由生出微妙的艳羡。
然绾绾手里的护命剑玉已碎,这枚宝贝便已废。
“王长老的护命剑玉碎了,已是挡去了致命一击,离……离绾能在恶鬼手下活命也合理了。”又有弟子在人群里开口道。
黄瑛心中诧然,不禁望向身旁的离霜言,发现她冷目微凝,似有不悦。
黄瑛想了想,去翻自己的储物袋。
绾绾倒是默默记下了这件宝贝的名字,心想:这块比离绾肉身更早稀碎的玉当真不是凡品,内有玄机。
自己也没有赌错,有了这个交待,这场自证危机应是化解过去了。
可就在众人预备散开之时,黄瑛忽然启声,清亮的声音伴着生来特有的大嗓门:“护命剑玉的确能为你挡下致命一击,但你与女鬼同处柴房的时间并非几息,而是至少一盏茶,所以这枚护命剑玉,并不能为你在玉碎之后的时间里自证。”
闻言,绾绾不禁抿唇,常年触碰人类灵魂养成的直觉向她发出了示警。
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这个叫黄瑛的人类一而再地对她紧逼,可她看着,怎么像一个被推出明面上的枪子呢?
尤其先前,黄瑛当众点破了离绾、王季桉之间的绯闻,虽然得到了王季桉的当众反驳,但也没有顾及到另外一位当事人——实际叫做离霜言的那位离师叔的脸面。
离霜言尴尬不尴尬绾绾不知道,但她自己是挺为黄瑛尴尬的。
由此可见,黄瑛的确是个有心机的人类,但不多,忽略下来也就是不太聪明的样子了。
所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造就了今夜众人齐聚质疑她的场面呢?
绾绾凝向黄瑛的目光微移,隔着发梢缝隙,落在了淡淡注视自己的离霜言身上。
若无她穿越的意外,离霜言等人前来救援时,离绾只会剩下一具不确定能否完整的尸骸,绝无被花裙鬼附身的可能。
‘这个人’逼她自证清白,所得结果左不过是一个误会罢了——因为‘这个人’并不知道离绾已经换了芯,否则可以直接拿出证据,在众人见证之下钉死这个假离绾。
难不成,只是想借旁观者的威势逼迫离绾吗?
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不会是因为……离绾与王季桉、离霜言之间的感情纠葛吧……
思索仅在绾绾脑中用了瞬息,那厢的黄瑛已经举起了一只药瓶。
“此为清浊丹,用以驱逐附体之鬼,离绾,你可愿当面服下,以证无辜?”
众人再度静默下来,围观着,似对此法抱以认同。
毕竟若为人,清浊丹服下只会无害,离绾便是吃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然而绾绾心下一惊,只听黄瑛寥寥几语她就明白——这个清浊丹她绝对不能吃。
这个世界的鬼能够附身人体,那她这个异世穿越来的灵魂,不也附在了离绾肉身上吗?
万一将药服下,她的灵魂被驱逐出离绾体外,岂不是死定了!
绾绾有生以来,头回以人类的形态与这么多人类对峙,少说也有二十几人,四十几只眼睛全方位盯着她,竟将她手心都盯出了一层冷汗。
她让自己不要怕,就当他们都是南瓜和黄瓜,瞳孔里只烙着疑似幕后推手的离霜言,用颇为疑惑的语气道:“恶鬼是你斩杀,有没有死干净,你难道不知?”
绾绾可以确定,离霜言肯定知道花裙鬼是死在她自己手上的,因为绾绾当时并没有斩草除根,花裙鬼还留有一口气。
离霜言目光微沉,冷意一闪即逝,随即,她坦然道:“霜言愧为掌门亲传,远不及师兄修为高深,但你——”
“那就找你师兄看啊。”绾绾抓住重点,非常心机地截断了离霜言的话。
果然,听见绾绾如此说,离霜言未出口的话生生卡住。
这下,话语权被绾绾握住了,她开始努力和离霜言讲道理:“你说我是恶鬼,那你得拿出证据才行啊,你没有证据证明我是鬼,又凭何让我证明我不是鬼?”
“司法还讲究疑罪从无呢,你想和我对簿公堂,就必须先提交证据,向大家印证我是鬼,我再自证我不是鬼,这样的流程才对。”
离霜言:“……”
绾绾满意地点了点头,想来这位离师叔应该听懂了。
唉,普法需重视,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换成哪个世界都是很重要的。
绾绾不管离霜言了,又看向黄瑛:“还有你,不可以随便拿出一瓶药就让别人吃的,你知道这药有什么针对性的副作用吗?你又知道,别人会不会吃出个好歹呢?”
“万一吃出了问题,你就是直接责任人,是要承担司法后果的知道吗。”
黄瑛:“……”
一旁的杨铭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还司法呢,这点芝麻烂谷子的小事谁管啊!
绾绾还想继续发挥,可她一想,光普法也不是个事儿啊,她身上的嫌疑还得推出去才行。
于是,她看向了正在瘪嘴嫌弃她的杨铭。
杨铭:……有点不妙。
“曾与那恶鬼同处一室的,并不只是我一人,我正奇怪呢,之前还强大可怕的恶鬼怎么突然弱到一剑就被枭首了……”
杨铭绷着心神,听到这里,立马就要开口打断绾绾。
岂料绾绾已然抬手指向他:“原来那恶鬼早就金蝉脱壳换了人身,跟着你跑了呀!”
杨铭:“!!!”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诬陷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