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悬崖边,司马骜笑得更癫。
但他失血过多,用不了一会儿就偃旗息鼓,只剩前胸微末地起伏。
杨缮失神地低喃:“……天下奇毒……‘凤凰叫’……”
他猛一抬眼,又厉声诘问玉儿:“你早知道他中毒了是不是?”
“三哥,我——”
玉儿有口难言。
“杨老三你凶什么?是我特地拜托嫂夫人别告诉你们。”
顾栖忙站出来解围。
杨缮立马明白顾栖用意。
当时他丢了半条命,顾栖只想他安心养伤。
“老九,我的命是命,你的就不是了么?”
“杨老三,嫂夫人怎么能负神医之名。过去的一月,他除了照顾着你,也在不遗余力帮我研究‘凤凰叫’,如今已有把握配制出解药。”
顾栖说着冲玉儿忽闪忽闪眼:“我没记错吧,嫂子?”
玉儿愣愣地看顾栖,神情复杂。
“……嗯,不是没办法。”他踟蹰着点头,低垂下眉目。
杨缮深吸一口气,悲恸的脸孔重燃希望。
管韬丁准瞿良三人眼里也焕出新光。
顾栖满意笑笑,扭头瞥小马。
雾气氤氲处,小屁孩的小脑袋,微微有偏移。
杨缮睨一眼司马骜,转而对顾栖道:
“你下手真重。”
顾栖斜嘴:
“子曰‘以直报怨’,我还嫌不够解气呢。”
“司马骜是曹魏太尉之子,身负军职,况且他大哥司马谨求眼下就在山外。我们——……”
杨缮欲言又止。
顾栖用脚趾头想都清楚。
他这位老友,君子立世,即便对待敌人,也总是心怀悲悯。
“杨老三,那人砍了你一只手。”
“你已替我砍回来。”
“我也没打算再拿他怎么样啊,就让他在留侯遗境里自生自灭,已经很仁慈了好不啦。”
“是,司马骜伤重至此,必然活不了多久。但先帝以仁义治世,素来止戈为武、善待战俘。”
“……”
顾栖脑壳疼。
蜀汉政权自居汉室正统。
继承昭烈帝遗志,恢复社稷,北定中原,是包括杨缮在内一众蜀汉臣子的宏愿。
昭烈帝的行事准则,也成了他们与生的信仰。
可是顾栖不一样,他打心眼里觉得,书里描绘的三方争斗,没有哪一方真正占领了道德制高点。
所谓匡扶汉室,也只是给自己找个名正言顺逐鹿天下的借口。
司马骜抛开残暴不仁,跟他们不过立场不同、各为其主。
既然目的都是夺取留侯天运仪,便谈不上孰是孰非,他们也并非什么正义之师。
非正义之人,自然可行非正义之事,顾栖才不吃昭烈帝仁德那一套。
他就算挖了司马骜的心、掏了司马骜的肺、一口气从他屁/眼薅出整条肠子来,也是毫无心理负担的。
一言以蔽之:爽就完了。
“杨老三,按你的想法来。”
顾栖心里想一回事,道出口的却是另一回事。
“你……不拦我了?”
“你是大将军,当然你说了算。”
“那咱们——”
“如你所愿,行善积德,助他们司马家兄弟二人聚首。”
司马骜注定瞧不见明天的太阳。
所以刚刚杨缮一开口,顾栖就猜中他想要做的,是给司马骛送还司马骜尸身。
司马骜作为大伙儿的生死仇敌,咽气后还能有这待遇,杨缮着实是天花板级别的仁至义尽了。
然而,带司马骜出留侯遗境,绝对不是明智之举,顾栖瞬间想到起码七八条隐患。
起先,他确实想掐灭杨缮的念头,但转脸一想,还是决定遂了老友的意。
自己就要“撒手人寰”,再过分干预红尘嚣嚣,貌似有点不礼貌了。
乱世中行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老友的这份正直愚昧,分明难能可贵。
司马骜既不是聋子,也还没有死,顾栖几人的对谈,一字不落地涌进他耳朵。
听闻顾栖他们连天下奇毒凤凰叫的解药都能调配,他“杀人诛心”的算盘,便成了个大笑话。
又听对方提到自己的大哥,司马骜浑身一激灵。
“我不要见司马谨求,我不要见司马谨求……我现今这样,只会更被大哥瞧不起……我不要见他……我不要……”
他嘴里念念叨叨,本能地爬去够巨钺,想给自己个痛快。
“留侯天运仪已近在咫尺,大帅这么做,岂非前功尽弃?”
顾栖幽清的长影,静谧拦住司马骜前路。
大伙儿向来分工明确。
杨缮带领仨小子做着最后的休整,司马骜仍交由顾栖来处理。
主意该敲定的已敲定,那么何妨多对司马骜“好”点,顾栖反而没那么着急送他去见阎罗王了。
司马骜几个死去的手下,遗留不少的物事。
其中有只大背篓,盛装的火药一大半倾洒在地上。
为了少听司马骜哼唧,顾栖一下拧断他舌头,而后把他叠吧叠吧,连同火药一起打包进背篓,只给他留个脑袋在外面呼吸。
“大帅放心吧——留侯天运仪,我一定会让你亲眼一见。”
岩顶偌大的空间,雾气时而厚、时而薄。
影影绰绰间,一道高门巍峨耸立。
这是最后的闸门了。
留侯天运仪,当真已唾手可得。
“宿主宿主,咱们任务完成度到99%啦。”
小系统过度亢奋,高举着进度条,在顾栖脑海里尖叫雀跃。
“啊啊啊,宿主刚才真的太惊险了,又是九死一生啊。”
前一刻峭壁上的情景委实过于刺激,小系统只敢从指头缝偷瞄。
但此刻开始,它发誓绝不再眨一次眼。
“宿主,摄像头我都架好啦。我要拍照,我要录影,我要全程跟踪,完美留档宿主你最光辉的时刻~”
“好呀,你随意。”
顾栖潦草擦去唇缘的血痕,孤影清寂,飘飘然凫游天地间。
小系统跟他相处多年,感情深厚,想要留存珍贵影像,以后时不时翻出来“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他也不能有意见不是。
浓雾漫无边际,聚了散、散了聚,像条长河奔流不息。
不知不觉间,“河流”中心破开了一条路,滚滚巨浪向两岸。
杨缮几人这时已准备妥当,就等顾栖到门前会和。
“小马,该走啦。”
顾栖提高了嗓门叫小孩。
小崽子依旧在原地坐着,如一潭死水。
顾栖仿佛嗅到一丝不祥。
小马身边,玉竹杖好像被遗弃,缺少了手柄和狼牙,惨惨戚戚置身荒芜里。
汩汩的血液,正从小孩手腕间流落,滴答、滴答……
青翠的玉竹,醒目的鲜红,扭打成斑驳陆离的浊色,一层又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