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突然就转醒。
感到所处环境有异,他又惊疑、又慌乱,身子骇人弹起来。
纯白的盲瞳,剧烈地战栗。
郑徽满意颔首:
“手指、脚趾、手肘、脚踝,若用严刑,二位大人不妨考虑从这些不至死的地方下手。”
“多谢郑郡守提议,咱们兄弟有的是法子。”
左右监在小马身下架锅热油,锅里眨眼腾起浓烟,油星子噼里啪啦地飞溅。
二人脱掉小家伙鞋袜,将他脚丫向锅里一按。
“别别别——”
顾栖倒吸口凉气,嗷嗷叫着朝小孩颠去。
但他大概忘了自己手脚束缚着锁镣。
叭唧。
平地摔,脸着陆。
左右监停手看笑话,郑郡守也称心展颜。
唯独司尉大人始终严肃如山。
“不要啊,他还只是个孩子……”
顾栖像条大蜈蚣,一路蛄蛹到左右监脚边。
油锅架子搭得临时,不结实。
顾栖朝架腿甩出个头槌,撞得油锅翻了天。
左右监两人及时躲闪,热油一半倾洒到地面、一半猛砸顾栖的背脊,呲啦啦作响。
顾栖搁地上趴着,身子一抽一抽的,像一池咕嘟着沼气的烂泥。
而小马失了魂,又深陷昏迷。
左右监一个讥嘲、一个耻笑,各自摸出条鞭子。
砰,左监鞭尾落地,狂风大作。
砰,右监鞭尾落地,火舞银蛇。
顾栖爬起来狼狈鼠窜,逃到哪儿,鞭子就追他到哪儿,鞭尾回回落地时,离得他半寸不到。
几步走完的屋室,愣是上演出千里追杀的戏码。
左右监很快又对个眼色,改为前后包抄,两头堵死顾栖去路。
俩人丢下鞭子,凶狠逼近顾栖,碗大的拳头直落而下。
“别打脸,别打脸!”
顾栖嚎如秃毛老鸡。
这时外面又来个郡守府小吏,郑徽听他悄声耳语,脸色微变,恭敬起身对司尉道:
“下官突有要事,只怕不能久留。失职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无妨,郑郡守请便。”
司尉波澜不惊。
官场礼数不能少,左右监停手目送郑徽远走,好歹给顾栖捞到个苟延残喘的空档。
四肢百骸呼号着万里的风雪,他两手尽力抓靠着刑架,飘摇的清影,似孤烟弥散。
“收押监牢,容后再审。”
司尉严词厉色,也带左右监离去。
“咦?不多聊两句?”
顾栖硬撑着挥手。
校事府三位大人的背影,早消失无踪。
大狱怎么了?
不也是个遮风挡雨的好地方。
被扒得只剩亵衣底裤跌入牢房后,顾栖探手摸后腰,闲逸攀附上眉梢。
他晃悠晃悠手腕,欣赏一番铁链响叮当,随后便捡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安心坐下来,让小马躺倒在身间。
许是白日里淋雨的缘故,小家伙奄奄地气喘,发起了高烧。
无垠梦魇网缚着他,曾经拔凉的小身躯,当下烫得能蒸蛋。
顾栖一手覆上小马脑门,另一手不住胡噜他后背。
只因他本人的身体,更像块封存万年的寒冰,用来降温,堪称奇效。
一夜过去,小马气息真的顺畅了许多。
虽然仍不省人事,起码高烧已退去,羸弱的心跳和脉搏,也都趋近于平稳。
顾栖遂在牢房一角收拾张“床铺”,当小孩是件易碎品,轻拿轻放他上床。
可他自己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装死惹不到怀疑。
往后的几天,顾栖无人问津,岁月静好。
由于缺医少药,小崽子一直迷迷糊糊的,睡不醒、吃不下,对外界呼唤没反应。
顾栖只能每天喂他些米汤,勉强维续他脆弱小生命。
除此之外,他便一副没心没肺的嘴脸,把不见天日的监牢,住得比巡游行宫还惬意。
第七天晚间,顾栖照样疏懒地躺着。
直到校事府左右监冷不丁带来的杀气,扇他一个大耳光。
“怎么着,还等吗?”
“耗不起,动手吧。”
两人解下牢门铁锁,不由分说薅起顾栖,往他头上罩个黑布套。
顾栖俩眼一抓瞎,被架着走过数不清的弯弯绕。
不等二人停步,他已明显感受到夏夜里难得的微风。
随着头套被摘下,顾栖眼里撞进一缕天光。
促狭的窄巷,昭昭的蟾光。
多日未见的司尉伫立他面前,目色冷峻而沧桑。
晦夜无人,天地静谧,司尉大人如同一泊冰湖冻千尺。
顾栖就是那只从高空坠落冰面的鸟,垂死之际,喉咙里打鸣。
这回没人阻拦司尉了。
他缄默凝视着顾栖,再度扬起手中剑。
寒光飞泻,火星四溅。
长剑铮铮地龙吟。
被劈成两半的,却不是顾栖。
手上拦腰而断的锁铐,替他承受这场灭顶之灾。
“我到现下仍不敢信……是你,真的是你!”
司尉眼眶通红,狠狠拥顾栖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