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画舫此刻已经死气沉沉,带着一船人向如血的残阳驶去。
栏杆上随风扬起的五色绸带被染成红褐色。宴饮厅内,一个双目圆瞪的人头在地上滚了一圈,停在摊开的书卷前。
跪着瑟瑟发抖的人群抱成一团被围在中间。敖敦在长桌上首,神态悠然的拣了一口鱼放到对面的盘子里。
“又见面了少东家。”
江云悠掀翻他碰过的碟子,弓着身干呕。
那个书生尸首分离的刹那仿佛烙在她眼底。持书笑谈的场景与张手呼救的画面不停切换,最终化为那双合不上的眼,死死看着她。
敖敦十分满意她的恐惧,笑着道:“今日在匪寨你说要和我大越做生意,我想了想,觉得可行。”
江云悠仍跪坐在地上,垂着头没说话。四周蔓延出来的腥臭和恐怖无孔不入的把她埋没。
旁边的越兵看了眼敖敦,持刀靠近试图教训教训她。王大山本来被摁在地上,见此情形不管不顾的挣开束缚,持剑挡在江云悠面前。
一瞬间,在场的越兵齐刷刷举刀对准王大山,抽刀声令跪着的百姓抖若筛糠,发出细细的啜泣。
江云悠撑起眼睛环视一圈,目光慢慢移到他被谢衡射穿的腿上,讥笑一声。
“怎么着,你们烧杀抢掠前,还得想个什么狗屁理由吗?”
敖敦被她视线激起怒火,猛地摔了筷子,不知又想到什么,脸色几变,最后抬手示意越兵放了刀。
“我与江家合作这么多年,实在没必要到这一步,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们到了沅澧,你们自然可以安全离开。”
江云悠盯着他,撑着地的手还在细细颤抖着,脑袋里已经将这句话逐字拆分。
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七上八下的五脏六腑都堵严实了,而后伸手摁下了王大山的剑,缓而稳的站起身。
“港口既已管控,你们都不进去,这条寻常游船又怎么登岸?”
敖敦不再跟她绕弯子,怒道:“那是你要想的事!到不了沅澧,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有活路谁会想寻死,但你总得给我点思路,毕竟我没当过卖国贼,对你们那些勾当没经验啊。”
江云悠声音和气示弱,话却字字带刺,成功激怒了敖敦。
“少装蒜,你要真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扮作郑家人去匪寨?”敖敦忽然上前,紧紧扼住江云悠的喉咙。“上船容易下船难,别以为找官兵捅了鬼寨就能把江家摘干净,通敌卖国在你们大齐,得挖祖坟吧?”
“通敌卖国”这四字重锤重重敲在江云悠绷紧的弦上,跟那只铁爪一起,剥夺了她的呼吸。
颈上的手不断收紧,江云悠甚至尝到了喉咙间的血腥。她抽出匕首扎向敖敦,但根本使不上力。
渐渐的,她挣扎的动作变慢,眼睛也充血的一阵阵发黑,终于,敖敦将她甩在地上,冷声道:“别自作聪明的套话,真以为在鬼寨那群蠢货眼前转了一圈就无所不能了?”
她趴在地上咳嗽着,疯狂地呼吸着空气,直到耳边忽然响起凄厉的哭声。
越兵从人群中拎出一个孩子,正是今日生辰的那个小女孩!
“住手!”
因为喉咙受伤,这一声并没发出音。江云悠爬起身试图冲上去阻拦,却被越兵拉住牢牢摁在地上。
“住手!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女孩的母亲哭的撕心裂肺,一会求越人士兵愿一命换一命,一会求江云悠救救她们母女。
哭声针扎似的往江云悠耳朵里刺。她头皮一紧,被扯着仰起头,刚才的窒息感让她心有余悸,下意识抽了一口冷气。
敖敦抓着她头发威胁道:“我是动不了你,但船上还有这么多羊羔,都等着你的办法呢。”
他看了一眼滚在地上的尸首,又看向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的齐国百姓,冷血的眼里尽是无声威胁。
良久后,江云悠沙哑的声音在满船啜泣里轻声响起,“去草市的内部路线我只隐约听过,你有鹭州航线图吗,越详细的那种越好。”
敖敦满意的松开她,女孩也从刀口逃生,被她母亲紧紧护到怀里。
江云悠只在江云帆吹嘘自己的商业蓝图时见过鹭州各个水系图,跟越人这张涂涂抹抹标满红黑的图出入很大。
她拼命回想那日下午他们的对话以及那些河道名称,每描一段就要停下思索一会,冷汗一阵阵从脊背上滑落。
月光下,海水一浪高过一浪,将精雕细琢的画舫推向翘首以盼的归处。
“大概还有半炷香靠岸。”江云悠看向厅内持刀而立的越人士兵,对敖敦道:“我再怎么想办法,也没有那个地方会欢迎一群强盗到访吧。”
敖敦斜她一眼,让越兵把尸首收拾好,躲在厅内角落。江云悠走到那对母女面前,刚伸出手,就看到那妇人瑟缩了一下,眼睛垂着不敢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