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检查伤口的视线被她这后半句拦腰斩断,现在只想把怀里这人卷吧卷吧直接丢海里。
他毫不留情的抽回手:“好了就赶紧起来,我可松手了。”
“哎别别别,”江云悠赶紧抓住他的衣服:“我腿是真软着呢,这要一摔万一断了怎么办……你变脸也太快了吧,我的伤病优待这么快就没了啊。”
谢衡双手环胸,戳成一根高大的人型杆子,偏头看海道:“缺练就说缺练,少敲竹竿儿。”
“敲竹儿竿儿?”
江云悠尝试着蹲下,揉了揉僵硬的小腿,卷着舌头仰头:“什么儿是敲儿竹竿儿?”
谢衡头回听这么奇特发音,嘴角泄出一丝笑,转身往前走。
“夸你苗条呢。”
“啊?真……哎,怎么就走啦?我还没休息好呢。”
江云悠拖着声音跟在他身后,少女清脆的音调渐与浪声相融。
红叶飘落,两道影子一前一后穿过,岸上留下两排脚印。几行大雁越过万水千山,终落得江南水边。两岸层林尽染,浮光跃金的水面上,归家收船的渔人们哼着不成调的江南小曲。
江家大院里,江云帆为了平陵北口的一艘货船,嗓子都快磨冒烟了——开船事大,做决策时总不会绕开江家家主。
江旬为人正派,即使是雷霆手段也用的刚正不阿。这也是江云帆自小挨的打比江云悠还多的原因,毕竟江云悠只是游手好闲,而这位自接手生意以来,就一直往歪门邪道里钻研。
当然,这“歪门邪道”是江旬定的义。江云悠平常总站在江旬背后奚落江云帆,其实关键时候没少帮他挪用资源。每当他因为跟江旬意见相左而被家法伺候时,也多亏了江云悠在中间当润滑油。
江云悠心里知道,她这位看着比自己还离经叛道的哥哥,心里其实最重情义。
当年江云帆的母亲温凝姝重病,临终之前心心念念只想见江旬一面,但那时江家境况远不如现在,江旬被困于外地,回来时,家里已经挂上了白幡。
母亲未尽的遗憾始终梗在江云帆心头,变成与父亲拧着来的角力。
可孩子的心事,又怎么能瞒过当父亲的呢。江旬看着与妻子一般无二的眉眼,最终挥了挥手。
罢了,随他去吧,这些年江云帆的作为他不是没看到,只是当父亲的,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按自己所愿的那样稳健而茁壮的成长,其实人生哪就有了固定的路呢?
温凝姝从前总爱说他木头、顽固,若是她还在,一定会支持云帆吧,依她那性子,没准能想出个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主意。
他将放凉的杯里重新添了点热水,还未放到对面,江云帆已经从凳子上窜了出去。
这是江旬第一次同意他的策略,他惊大过于喜,飞一般的去安排接下来的事务。
本递到江云帆手边的杯子被这动作牵连,撒出的水不小心淋到他手上。江旬叹口气,将瓷杯收了回来:“还好是温水。”
江云悠回到家时,府里已经点起了灯烛。她换了衣服踮脚走去饭厅,探出一点脑袋往里看。
江旬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谁来了,边盛粥边道:“别掩耳盗铃了,你那影子早都落座了。”
“嘿阿舅。”
江云悠往屋里一跳,脆生生的声音亮起来:“呀,今日有菱角粥啊。”她捧起满碗菱角的菱角粥,卖乖道:“哇,这可是阿舅亲手帮我盛的!我是该珍藏起来,还是要一口喝完呢?”
江旬早听惯她的甜言蜜语,却还是笑道:“说好听的也没用,杨夫子今天跟我念叨了你一个时辰。”
说起来江旬今日也是忙,刚处理完昨日的账册,就被怒发冲冠的杨夫子叫住,吐沫横飞的跟他仔细盘点了一个时辰江云悠这块朽木,好不容易送走了杨夫子,江云帆又过来了。
他看江云悠满盘子肉,边给她添青菜边道:“杨夫子年纪大了,经不起你们轮番上阵的迷药。他是师长,一心为学生传道受业解惑,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知道了阿舅。”江云悠戳着盘里的不速之客:“我明日会好好跟夫子赔礼道歉认真学的……但是我保证,我那迷药里加的都是安神的东西,茯苓啊,人参啊,都是补药。”
江旬哭笑不得:“杨夫子那么大年纪了,可经不住你们每天这么大补。”
“哦……也是。”
这么补该上火了,下次得放点去火的药了。
江云悠歪头想着,不注意喂了口青菜到嘴里,立马奖励了自己三口东坡肉。
江旬道:“你远叔明日走,下午你去送送吧。”
“这么快?我哥那边都准备好了?”
江旬点头,他今天听了江云帆的计划,虽然涉险了些,但每处也都兜好了网。
“等这趟下海结束,我想把你远叔调去鸽哨,也该让他好好管管你。”
“真的?!”
江云悠立时笑逐颜开,周远从前是江泠的护卫,跟方妤晴一样看着她长大的。
两年前,江家航运正缺个会武的领头人,周远便补了上去。此后每次周远出海都一月有余,她和方姨常常望着平陵北口的方向盼着。
江云悠迫不及待的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方妤晴,却忽然迟钝的反应过来——明日走的话,那他是不是也要走了?
她轻快的脚步慢下来,敲了敲方妤晴的房门。
“谁?”
“方姨,是我。”江云悠等了会不见回话,正准备再敲,房门猝然被拉开。
“书砚?”江云悠看着眼前人:“你也来找方姨啊?”
“少东家。”书砚垂着头一指桌上:“我来给方姑姑送糯米鸡。”
“阿昭吃过饭了吗?快进来吧。”方妤晴从里面出来迎她,桌上放着荷叶包好的糯米鸡。
“方姨饿了吗?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吃啊。诶,这是凉的?”
“不是我吃的。”方妤晴拿过糯米鸡交给门口的书砚,道:“是给你远叔的,他不是明日要走吗,早上打算给他热了吃。这家早上没卖的,便喊书砚今晚上买回来了。”
书砚躬身告退,关了房门。
暖黄的烛光透过窗撒在阶下的小草上。秋日夜晚寒凉,地上起了一层薄霜,江云帆一脚踩上去险些摔个狗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