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风卷起败落的花瓣一路向西,像是悼念这两位峥嵘半生,最后却憾然离场的将军。
江云悠隔了好久才从这段跌宕起伏的故事里回神,想起了码头上风中的那个身影。
“那现在呢?现在的镇北军是什么样的,还是那样所向披靡吗?”
方妤晴起身关上窗,她身子弱,这么一会已经被冷风吹的双手冰凉,连带着声音都添了几分凉意。
“听说如今的镇北军将领是位刚及弱冠的年轻人,铁血手腕,兵行诡道,但也嗜杀成性,手段残忍。”
江云悠下意识想起水巷里以一敌四的一幕,但不过一瞬,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他虽然嘴毒,却也谈不上残忍嗜杀吧。
“阿昭?”方妤晴见她又出神,担忧道:“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看你今日饭也没好好吃。”
江云悠挠挠脑袋,不知道该不该把谢衡的事告诉方妤晴,一来此人身份扑朔迷离,二来江云帆那边不知道搞什么鬼名堂,万一方妤晴告诉江旬穿帮了怎么办。
方妤晴看出她的犹豫,轻叹一声,把她揉乱的碎发别到耳后:“阿昭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方姨理解,但一定要记得万事安全为首,女孩子家在感情中总容易多思多虑……”
“哎呀等等等等方姨,”江云悠感紧举起双手拦住方妤晴:“您这想哪去了这是,我就……”
她刹住嘴,但看着方妤晴担心的模样,心里又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多解释解释,再让方姨千万别告诉别人就得了。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从两天前嘉安湖上碰到谢衡开始说起。
方妤晴听得眉头越蹙越紧:“此人也太危险了,你才认识他几天,就三番四次陷入险境。”
“……其实这也并非他本意嘛,何况要不是他,我就被曹骏达那只会放狗咬人的给阴了。”
“你还说呢。”方妤晴点了点她额头:“你阿舅平日怎么说的,让你不要跟官府的人来往。”
江云悠一听江旬大名,赶忙道:“您放心,我一定谨记教诲,肯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她嘴上一万个诚恳乖巧,心里却在钻空子的路上:只说记住,可没说照做啊。
桌上烛影微动,蜡油将时间一分一秒的滴到雕着缠枝花纹的底盘上,转眼已近戌时。
暨雨把烛心的引线剪了剪,四方小室总算亮堂了些,年久掉漆的木桌上摆着一封印着火漆的信。
谢衡站在窗前,静默的看着窗外灰鸽腾空而起,影子似与夜色相融。
外人只知这一任镇北将领冷血残忍,孰不知他背上的千钧重担。
有时候暨雨跟着他巡营时常会听到士兵们在背后骂他,他开始还会驻足,后来便直接走过,恍若未闻。
渐渐的,就连身边人也看不透他毫无波澜的脸后究竟是何种的情绪。
战场上烽烟滚滚,他长剑浴血,某一刻,似乎真的与人们口中的杀神重合。
暨雨看着寒风中谢衡背影,不敢上前劝阻,转身摆弄起桌上的信,小声道:“孟笛姐,这信谁送来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种红漆封的。”
“不该问的别问。”孟笛腿垫在凳子上,擦着枪道:“小心好奇害死你这没眼力见的小猫咪。”
暨雨打小就在孟笛的套路和吓唬中长大,早就免疫了,但这信来的确实莫名。
没等他研究完这封无名信的来历,谢衡已经决定了它的归途。
“烧了吧。”
屋内寂静,唯有老旧的窗棂被冷风吹的吱呀乱叫,好像下一秒就要带着窗扇乘风归去。
“给江云帆递话,让他开始准备吧,条件按上次说的,越快越好。”
谢衡盯着桌上残落的灰烬,烛光摇曳处,晦暗不明的光让他的眼神更加深邃幽冷。
清晨,嘉安湖上起了一层薄雾,西湖那一片的遮天莲叶像是仙境瑶池乍现人间。
江云悠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抓起蹬到一边的被子往身上一裹,睁眼时已至晌午。
昨天那些血腥的场面早随着睁眼就忘的梦一起被她抛到了脑后。
然而,一觉睡到自然醒的好心情只持续到她开门那一刻。
院子外的山羊胡正练着五禽戏,眼睛一扫,便与准备关门的江云悠对了个正着。
江云悠霎时提起笑:“杨夫子早啊,您吃过早饭没,要不要尝尝新采的糯米藕,可脆了。”
杨夫子警铃大作,被迷倒的场景历历在目,现在凡是江云悠递的吃喝,他老人家是说什么个不接了。
他一捋胡子,清嗓道:“不早了少东家,业精于勤荒于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不可取的。”
江云悠对挨训这事儿一向很有经验,她面上低眉顺目,其实心里已经在琢磨逃跑路线了。
就在此时,她瞥到了桌上的一本《大齐游记》,心中思绪一顿,想到昨晚方妤晴讲的那两位镇北将军。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四海宇内广袤无垠,壮士名人数不胜数,书上寥寥几页自是挤不下他们壮阔的一生,所以要去经历……”
江云悠听着山羊胡的耳提面命,第一次入了耳。
杨夫子絮叨了一刻,总算进入正题,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直接倒在了桌上。
江云悠书还没翻到页数,一见这场面赶忙起身摸脉:“夫子……杨夫子?夫……”
“别喊了别喊了,一会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