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三人时已是暮色四合之际,霍随回来的时候,时祁已经抱着被子呼呼大睡了。
梦里,与三人的交谈仍在继续,开启了一场思维的风暴。
时祁将每一个问题都拆成三份,依次单独询问了三个人,塞缪尔、艾尔、莫可,三个不同的回答依次盘旋在脑海里,时而又叠声回荡。
“好人。”
“奇怪的人……”
“不知道哎?”
梦里波谲云诡,三人逐渐叠加在同一时空,如三棱镜的几个面一般排列,时祁问一声,三棱镜就旋转起来,每转一面,就有一人面对时祁发出不同的声音。
棱镜越转越快,最终从重影里诞生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而那正是时祁要找的人。
他伸出手去,那镜中重影叠加的模糊人形就散开了,又变成了塞缪尔、艾尔、和莫可。
耶律晴,这个名字倏然浮现于脑海中,掀起一阵旧日的飓风。
“什么样的人?”
艾尔挽了下长发,回忆道:“是个各方面都很全能的人。我们都是哨兵、还是同班,平时经常一起训练,一级学部的课又水又无聊,大家常常凑在一起开小差呢。”
“在我的印象中,他每一门课都特别优秀,我那会儿就觉得他应该天赋极佳,之后他也果真被选中跳进了二级学部。不过他虽然能力很强,但是却有点不近人情,跳级以后大家来往变少,很多以前的同班都和他断交了。”
“当然,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没有太多来往空间了,我想,同级中唯一一个和他越来越亲近的应该就是洛眠吧?毕竟他连跳级都要带上对方呢。”
话音结束,梦里刚刚还在眼前的人陡然换成了莫可,像有谁按下了播放键似的,莫可开始了她的回答。
“我觉得他是个老好人哦,”莫可笑得甜兮兮的,“我经常看到他很刻意地路过那种小团体,就是拉帮结派捉弄人的那种啦,你知道的,这里的孩子们并不都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友好啦,经常有人被欺负呢。”
“他经常在小团体们欺负人的假装路过,再和被欺负的人勾肩搭背地离开,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他很强嘛。”
“你说洛眠会不会就是他以前拯救的被欺负的人之一?……别这么看我嘛,洛眠确实很像会被欺负的样子呀,好嘛好嘛我不说了。”
随着莫可最后一句话结束,女生小巧的身影也随之消散,眼前的人又变成了塞缪尔,他张开嘴,又是一段不同的描述。
“我觉得他有点奇怪。”塞缪尔坐得很板正,微微皱着眉道:“我觉得,他的存在感很强,同时又很弱。
塞缪尔挠挠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就是……他长得很张扬的,一头红发特别显眼,基本上谁都知道同级有这么个人,但是……要问他是什么样的人,在他出事以前根本就没人知道。”
“我们不是同班,但是像这种能力又强长得又张扬的人,总会有人讨论的,但关于他的讨论少之又少,我经常觉得他特别独。”
塞缪尔沉默了一会儿,道:“就像洛眠给人的感觉似的,哪怕他们俩其他方面一点也不像。”
洛眠,又是洛眠,三棱镜再次转动起来,问题的落点自然而然地拐向了洛眠。
“他和洛眠的关系?”
艾尔再次出现,照旧拢了拢垂下的发丝,“他们俩关系非常好,比你和洛眠的关系还要好。平时只要他俩在一起,其他人就插不上话了,只有哨兵向导分开训练的时候他才会和我们玩呢。”
“我还知道点他们跳级以后的事,洛眠刚开始跟不上二级学部的课,全都是他帮忙一点一点补上来的。”
“当初他有了跳级资格以后,说什么都要带上洛眠,教官觉得洛眠会跟不上进度,他就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会让洛眠被落下,事实证明,他确实是做到了,唉……真的是关系很好啊。”
画面转换,莫可再次出现在眼前。
“他很依赖洛眠吧?”
时祁听见自己说了什么,莫可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洛眠依赖他,是反过来的呀。”
“他经常在训练结束的第一时间就跑去找洛眠,等集合的时候,他再磨磨蹭蹭地跑回来,这难道不是很黏人的行为吗?他一定很怕失去这个朋友吧。”
话音落下,塞缪尔接替了莫可。
“我不知道。”
塞缪尔相当坦诚直白,说:“我只是以前见他经常和同一个人在一起,但当时并不知道那是谁,直到听说他带着洛眠去了二级学部,大家才知道他们应该关系很好,但后来怎么样我就又不知道了。”
第二个问题也结束了,梦境再次循环起来,时祁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起来,抛出一个个问题,而三人也依次轮转起来,让他收集了很多答案。
——“他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艾尔答道:“很聪明也很厉害,天赋强得不像一般人。”
莫可笑说:“外形和性格不符算吗?本来觉得是个酷哥,谁成想居然是个老好人。”
塞缪尔思考一番,说:“应该就是存在感的矛盾性吧……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他去二级学部前后,有什么变化吗?”
艾尔沉思:“没有变化吧,他和洛眠还是那么要好。”
莫可挑眉:“那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他了哦。”
塞缪尔直白地说:“我不太清楚。”
——“他为什么一定要带着洛眠跳级?”
艾尔:“只是不想和好朋友分开吧?”
莫可:“当然是放心不下洛眠啦。”
塞缪尔:“我不知道。”
…………
……
问答结束,思维的风暴却仍不止息,时祁在梦里渐渐清醒。渐亮的天光打在薄薄的眼皮上,他索性闭着眼睛思考起来。
耶律晴,一个让人惋惜的已逝之人,在三方叙述里居然是完全不同的视角。
艾尔作为与之相熟的人,提供了最为客观的看法;塞缪尔则与之相反,几乎与耶律晴毫无关联,在这种路人的视角下,评断也较为客观;而莫可则是三人里最奇怪的,居然站在了观察者的角度,言论也较为主观。
时祁不清楚莫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又为什么要未雨绸缪地“观察”耶律晴,但他目前无心纠结这个,对于洛眠的忧思已经侵占了整个思维。
自昨日醒来以后,霍随和江寻就有些语焉不详,加上想起异种袭击时洛眠那些奇怪的反应,时祁几乎下意识就觉得洛眠被关押一定与他的上一次事故有关,于是这才想想找人问个清楚。
洛眠是异种袭击事件的亲历者,更是上一次事故的唯一一个目击者,调查组把洛眠拘留起来,显然是认定了他有嫌疑的。
如果负责调查的人已经断定洛眠和两次意外都有不寻常的联系,那他就更应该排除先入为主的干扰,从事情最原始的角度出发才对。
于是时祁找到了艾尔,原是想听她简单讲述一下,后来又觉得干脆也顺便听听其他人的看法,这才麻烦三个人都回答了一遍相同的问题。
得出的结论是,耶律晴完美、友善、强大,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怎么愿意拓展人际交往范围,却可以为洛眠做很多事。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说明洛眠有问题,但这怎么可能?
哪怕在别人的叙述里,耶律晴的世界里都充满了洛眠;而时祁自打认识洛眠开始,对方的世界里就几乎从来没有耶律晴一丝一毫的痕迹。
这又是为什么?
时祁发自本心地认为洛眠胆怯但心善,容易畏缩却很友好,这样的人本该将逝去的挚友感念在心,如今却像哪里错了位,让时祁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