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酒店,洗了澡往床上一趴,风不知就昏睡过去,房间里只两张床,奶奶就让风不知和阎椿睡在一起。迷迷糊糊中,感到身侧软软陷下,风不知醒了些,凭着本能摸索着,碰到了阎椿的手臂,有些凉,她沿着手臂摸上去,再顺着脊柱沟滑落,环上阎椿的腰,闻到了她身上沐浴露的香味,或许不是沐浴露。
阎椿俯下身,发尾有些湿润,扫在风不知脸上,身下人皱了皱眉,脸偏到另一侧,阎椿跟过去,噙着一抹笑,悄声说:“做什么呢,弄得我好痒。”
风不知一惊,清醒了些,收回手,有些尴尬,脸上渐渐烧起来,小声道歉:“我睡迷糊了。”她揉了揉眼睛,仰面看顶灯,动了动腿脚,好酸,不敢再动。
奶奶从浴室里出来,坐到她床边,风不知歪头,眯着眼与她对视,随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看到奶奶眼底有了一丝湿润。
她心中叹气,主动握住奶奶的手,奶奶一震,顷刻红了眼眶,艰涩开口,却只有一声叹息:“苗苗啊……”
风不知低低应了声,耐心地等奶奶说话。
不知沉默了多久,奶奶才慢慢说道:“陪我这老太婆这么多天,你肯定很累了,明天早上就好好休息吧。”她笑了笑,“睡个懒觉。”
“你明天一大早就走吗,我该去送你。”
“不了,不了。”奶奶摆摆手,“让我一个人走吧,让我安安静静地走吧,舍得到时候又哭。”然而她的声音里分明藏了哽咽。风不知吸了一口气,试图将泪意吸回去。
奶奶垂下头,眼泪滚下,滴落在风不知手上,她粗糙的手一抹,将泪珠抹碎,成了一滩不规则的水渍,很快蒸发,空调风一吹,冰凉入骨,她说了些琐碎的话,最后才吐露心底的疙瘩:“奶奶对不起你,我们都对不起你,你跟我们不亲,我知道,你才刚出生,不该就这么把你送进庙里……我们也不该不问你的意思,就让孟婶儿给你配冥婚。”
风不知手指一颤,闭了闭眼,她心里清楚,这是她最大的心结。当年她还那么小,就远离双亲,可自一出生起,她就鬼怪缠身,若非在庙里得一时护佑,她根本活不到这么大,有谁做错了吗,无人有错,她也能理解,甚至原谅,父母有了弟弟,和父母不爱她,或者说是,不敢爱她,毕竟她随时可能会消失,确实不该把心都交给她,不然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会是怎样的肝肠寸断,这么些年,父母为了她,做得够多了。风不知觉得没有理由去怨,可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怨恨,然而这恨意也是无定的,四顾茫然,她不知道该将这份怨尤交给谁。后来,她遇到浮棔,才知一切起因皆是她,不,不是她,是风不知自己,是白苗苗,该悔风不知明知自己奴婢出身,还要去勾引浮棔,该怪风不知已有白羽养护,还要不知足地去祈求荒乔,可她真的崩溃了,日夜的忧思怨怼真要将她碾碎,所以她把一腔恼恨尽数倾泻给浮棔,其实她最应该骂的,是她自己。
风不知从奶奶手里抽回手,狠狠擦了擦眼睛,静静看着奶奶,不敢看眼睛,只是盯着下巴。
“再让我看看你,好孩子,再让奶奶好好看你一眼。”
第二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屋内一线晃荡的光纹,老年人觉浅,奶奶睁开眼,轻快地收拾好,临走时,看到阎椿坐了起来,她停住,迟暮之人敏锐,似是猜出了什么,对阎椿道:“你能护好她的,我已经半边身子进土了,只求求你,照顾好她……”
阎椿莞尔:“自然。”
风不知梦中惊醒,直起身,隔壁床上早已无人,心中不由一悲,阎椿靠近,轻轻抱住她,一下一下,缓缓抚摸她的后背,软声耳语道:“再睡一会吧,还有我陪着你呢。”风不知这一晚并不安稳,有些头疼,虽睁眼却还在梦中,被阎椿哄着,渐渐又睡了过去。
饱饱睡了一觉再醒来,风不知舒坦地伸了个懒腰,也无心思再玩乐,便准备回学校,阎椿忽道:“我准备在校外租一间屋,等成了,你去把你指纹也录上。”
风不知连忙拒绝:“这怎么行。”
阎椿便笑:“我们关系都这么好了,何况出来这一趟,总觉得校外比宿舍好。”
此事略过不提,后过了几日,风不知见家里没什么消息,压下心中疑虑,暗嘲自己瞎想,谁知就在那日清晨,母亲打来电话,告诉她奶奶去世了,连丧礼都已经办完。风不知心中哀恸,挂掉电话,终是嚎啕大哭,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待奶奶,还没来得及为她的任性道歉,就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机会,终究是人走了,怨怒才会被愧疚取代,终究是亲不待时,才更觉子欲养。
叶立风和鱼跃都很是惊讶,阎椿把她们打发走,爬上风不知的床,抱住她,自知此时所有话语都苍白无力,就只是抱住她,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拍她的背。风不知哭够了,失神地环住阎椿的腰,一遍遍唤她的名字,唤一声,阎椿便拍一下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