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老师慢慢地将电脑收起来,站起来环视一圈,扶一扶眼镜,微笑道:“同学们,大家好。‘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新学校,新班级,万象更新,大家也要焕然一新,忘掉过去的不愉快,且迎未来的新辉煌。现在,大家到走廊上按身高排好队,矮个子在前,高个子在后,我们下去参加军训开幕仪式,开启军训七日体验卡哦。”
底下的同学们都笑了起来,闹闹哄哄地朝外涌。
一出门,程又又就扑上来抓住风不知的手臂,脸凑上去狂蹭,笑嘻嘻地“嘤”了一声:“风姐姐,一秒不见,如隔三秋啊!”
风不知僵了一瞬,有些别扭地动了动手臂,转眸看向浮棔,她的身形涟漪般波动片刻,恢复平静,只是神情有些许不虞。方才程又又撞过来时,正正好穿过了她的身子。
程又又这时猛地一抖,草草撸了撸手臂:“嘶,这大夏天的,怎么感觉有点冷?”
浮棔淡淡扫她一眼,慢慢踱过来,握着风不知的小指。
程又又站直了,笑着比了比身高,又瘫回风不知身上:“我站在你后面。”说着又招了招手,“花青,你过来,让我量一下……呀,你要矮一些,你站在风不知前面。好了,要下楼了,走吧走吧!”她搭着风不知的肩,蹦蹦跳跳地推着她。
风不知在心底笑一声,一时失语,却不由自主弯了眉眼。
楼梯间,好几个班相遇,登时汇聚成喧闹的海,推搡着,玩笑着,吆喝着,声音霸占了耳朵与脑海,肆无忌惮地狂欢。
风不知其实很喜欢热闹。声浪像含着酒,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她的心脏,也像是卧倒的太阳,暖呼呼地烘着白云,她几乎得意得有些忘形了,醉醺醺地,任由人潮推动她。
这时,浮棔凉凉的手一动,勾了勾风不知的腰带:“我想了想,觉得石煴的情况实在奇怪,我去查一查。”
风不知一怔,愣愣地回头。嘈杂声突然就被隔绝在流光溢彩的肥皂泡之外,闷闷的,依旧热闹,而坚不可摧的大泡泡里,只有风不知和浮棔。好半晌,她才像是如梦初醒,缓缓点点头。
下了楼,程又又抬头瞥了一眼天,眉眼鼻子嘴登时全皱在一起,腰一弯,整个人都靠在风不知身上,胳膊收得更紧了,“嘤嘤”直叫:“不想军训呜呜呜……我不要军训嘛!不知姐姐,我美好的、没有任何作业的暑假,才过了半个多月啊!我们这些高一的娇花,蓼汀半点都不怜惜的吗!”
风不知无奈垂首,唇角却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程又又轻轻一跳,又扒拉花青:“花小青花小青!”
花青向后一仰,回头佯装要打她:“喂喂,不要乱喊别人名字啊。”她越过风不知去捏程又又的脸,抿了抿嘴,悄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风不知一面躲着花青,一面不由得浅浅笑了。
开幕式完毕,小萝卜们就被自家教官领走了。
好地方早就被别班抢占了,教官七拐八绕,勉强找了一条林荫道。树叶子成不了什么事,是个粗制滥造的筛网,甭管是阳光粉,还是阳光粒,通通漏下来。且小道观赏性大于实用性,又短又窄,逼仄得很,一个班散开来,队形排得委委屈屈。
教官长腿一迈,利落地踩上花坛边缘,俯瞰一圈,虽仍板着脸,却也不再对队形挑刺了,随后“立正”的指令砸下来。
正是三伏天,太阳上班格外勤快,铆足了劲儿发射着光芒,年长一些的云都识时务地回家躲起来了,只有一些小家伙们不知天高地厚,还在天际嬉闹游荡,只是太过稚嫩,遮不出几片阴凉。
热气从身体的四面八方蒸腾出来,有些慢慢凝成晶莹的汗珠,待成了势,小珠子便一个俯冲,从额头滑下,然后骤停,磨磨蹭蹭地挪着脚步,坏心眼地折磨人。有些汗珠沿着脖颈,钻进了衣服,碎开来,洇开来,浸得前胸后背痒酥酥的。军训服看着薄,却是半点儿气都不透,上好的蒸笼似的。
风不知在心里打了个哈欠,肩膀塌下来,向后抻了抻,酸软感顿时爬满了整片后勃颈,绷紧的手一松,悄悄活动了一下手指,瞥了瞥教官,前倾身子踮了会儿脚。
烦。
知了扯着嗓子尖叫,岁岁年年,永无止境。蝉鸣像在攻占耳朵,像在撕扯大脑,又像是在揉捏心脏。
四时更替,人、事、物都循着固定的程序重复,汇成不回头的河。
无休无止。无趣至极。
身体里突然就窜出了一团火,愈燃愈烈,将灵台烤得滚沸,思维直接就不管不顾起来,想要挣脱,想要出格,想要焚烧,但那火焰再往上,却遇到了阻碍,沉闷的夜色压下来,如刀的冰水浇下来,绳索缠绕得天衣无缝。
冲动像是不甘的鸟雀,理智是套住它的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