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子望他,有薄薄的湿漉漉的碎发贴在耳边,像宣纸上浸染的墨汁,她浅蓝眼中带着一丝漓漓的潮气,道,“是一个眼睛很厉害的咒术师。甚尔说,那个人的眼睛超出常理。隔得很远,我看不到他,但他能看到我们。”
森鸥外不变笑意,手术刀一般凉薄的目光,瞥前座的甚尔一眼,对方显然也在意,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他们。
被森鸥外抓正着,甚尔移开眼,“嘁”一声,不再看。
森鸥外收回视线,不特意隐瞒幸子,轻松道,“应该是五条悟吧。他是五条家的咒术师。这段时间,有很多咒术师来横滨,他应该是跟着族人来的。”爱丽丝在书店也看到他了。
“那个人的眼睛很特殊吗?”
森鸥外恶补过咒术知识,不再只是笼统地了解,而是娓娓道,“是啊。他有‘六眼’,那是五条家四百年难出的天赋,天上天下、宇宙四方的的信息都能化作咒力进入“眼”,再转成六眼拥有者的力量。在他的视觉内,怕是所有的细节隐秘都无比清晰吧。不仅如此,他本身也非常强大呢。”
幸子想起来了。是那个日本最强。她了然点头,现在最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因甚尔的话,她把五条悟和江户川乱步放在一起比较了,没头没尾问,“那他能一眼看穿事情的真相吗?”
森鸥外这次没有被问住,娴熟地捕捉她跳跃的思维,合理解答,“智力的推理和视觉的天赋还是不一样的。”
六眼是咒力瞳术,江户川乱步却是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所谓异能,不过是福泽谕吉为了不让他在这个庸俗的世界感到孤单、能够找到同类、用来安抚他的一个幌子罢了。
但他仍拥有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以凡人之身足以攀登巅峰的力量——智慧。他破案的神速和睿智的才华,令所有与他有过接触的人都对“超推理”深信不疑。
所以说,到达一定非凡的境界,有没有咒力,有没有异能,都不再重要。江户川乱步不是异能力者,森鸥外却对他更为忌惮,异能也许会因特定条件受影响失效,天生的智慧却不会被屏蔽。
现在轮到森鸥外提问了,“他看你们做什么?”
是五条悟发现幸子的“真理与谬误”了吗?不会。六眼并不能看穿异能。
幸子道,“他在看甚尔。”
“甚尔?”
“看了好久。不过这也不奇怪,”幸子理所当然地说,“甚尔是天才,天才又不常有。”
爱丽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探身,眼神戏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去观察甚尔的表情。
对方状似不耐烦地转脸躲开。
幸子懵懂,不解,“爱丽丝在笑什么?”她自以为正确,“天才总是相互吸引的。”
不是异能,不局限于咒力,天才总有异于常人、绽放光芒的地方,宛如在沙砾中,未经打磨的原石,本质上便有不同。
森鸥外也在笑,又听她道,“森医生也是天才。”
诶?
黑发男人眨眨眼睛,怔住,低头望她,意外的孩子气的表情。
随即,他忍不住似的,轻轻笑出了声。听到这样意料之外的声音,前排的甚尔甚至顾不及自己的羞恼,诧异抬脸。森鸥外性情颇为自持,他见过对方多种笑容,却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声,在此之前,他一定想象不到,这人居然还会有真心微笑的一面。
森鸥外捂住嘴,收敛笑意,他擅长克制自己的情绪,却总是会被幸子童稚的言语治愈。
他伸出手,抚摸女孩干净稚嫩的面庞,软玉一样的肌肤,指尖泛起淡淡的温度,她神子般纯然无垢的神情,清澈如水的眼睛,垂眸,竟发觉开始有些留恋她这样的天真。
如果能一直快乐下去,一定也很好吧。
他这般想着,然后,收回手,所有短暂流露的温情都随着笑容的淡去,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神容淡薄,冷酷地纠正幸子,也是打碎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我不是。”
“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能够无视一切阴谋诡计的纯粹的强大。”
但森鸥外清楚地知道,他并不属于此列。
所有的狡猾、诡计、手段、头脑、人心、考量,他主动、乐意地去玩弄这些,浸身于百般秽暗之中,是为了让他更靠近天才吗?
不——森鸥外听到内心深处传来的否认声音。
他是为了掌控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