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用尽全力,可是,为什么,还要发生那么多糟糕的事?
【真理,你要畏惧,要胆怯,要软弱。】
【要像个人类一样活着。】
过去的诫言在耳边响起,幸子头痛极了,摇晃着脑袋,捂住耳朵,半点不想听。
森鸥外被她的动作吓到,维持不住冷静,担心她伤害自己,连忙去拉她的手,“幸子!”
幸子四肢无力,挣扎不过,止不住地流泪。
她向唯一的大人求救,“森医生,人要畏惧,要软弱,这是人的本性,大家都是这样的!但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软弱之后要怎么办呢?我害怕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来保护我?”
她委屈莫名,此刻遏制不住情绪,对这个世界积累的满腹怨气发泄出来,“长大好难啊!!为什么……”她抽噎着,眼泪滚落到下颌边,无助地望着森鸥外,哭着抱怨,“为什么非得要一个人长大才算呢?!我不想一个人!我讨厌一个人啊!”
她抽噎着,幼儿般嚎啕大哭,森鸥外将她的惶恐和不安尽收眼底,神色震颤而怜惜,但他没有选择打扰,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只能静静地等她发泄过后,才告诉她,温和而包容,“你不会一个人的,幸子。”
这是最好的安慰,女孩忘记了哭泣,下意识抓住唯一的稻草,“真的吗?”
“你可以留在我的身边,我会为你张开羽翼,你不用做你不想做的事,不想走的路也可以不走,如果害怕一个人,那我和爱丽丝都会陪着你。”
森鸥外注视她,为她拭泪,黯红色的眼有细微的光亮汇入,那样温柔的姿态,如在对待珍宝那般小心翼翼,他教导,“幸子,你听我说,你的生命中,会遇到很多人,那些人中,包含你所期待的朋友,你会与他们发生交集,产生情感,但有更多人,会在不同的节点,离你而去。这很正常,如果感到悲伤,就将它当作是自然规律,去接受吧。”
幸子明白,但濡黑的眼睫缀着泪珠,迷茫地扑落,逃避般道,“我不想……”
森鸥外顺从她:“那就不要去在意了。”
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清澈的脸茫然而迷惑。
森鸥外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湿润的睫毛,细微的痒意,从那一小片肌肤辐射开,他轻柔地笑,揩去泪水,“不要去在意那些短暂的同行者,不要投入过多的情感,不要过分专注,你的身边,会有很多人来去,但你根本不需要在意他们,因为我——”
他完全知道幸子想听到什么样的许诺,也应允了,单膝着地,握住她的手,全然的骑士样子,“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幸子。我会在你身边一直停留,我会做你的保护者,软弱时的求救对象。你可以向我抱怨,向我哭诉。你不用担心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你可以尽情地享受它的美好,不会有机会觉得它可怕,也不需要躲在偏僻的角落。因为我会为你打造安稳的环境。”
幸子唇动动,润蓝的眼睛潮湿、纯粹。她缺乏安全感,如小动物一般,才接触到陌生的世界,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和本貌,急需要人保护和引领。
但是,没有人愿意接收她,她被抛弃了。两次。
抚养者弃她而去;她被自己的信众厌弃驱逐,如果不是森鸥外,她至今仍无家可归。
她无处可以栖息藏身。
她喜好新奇,渴望安稳,她也想要能够在遮风避雨的港湾中,无需担忧明天,能没有顾虑地去欣赏探索这个世界。
现在的生活就是她所梦寐以求的,潜意识里害怕被打破,一旦这个美梦有被打碎的可能,她就惶恐不安,无法维持平和的表象。
她需要完完全全、牢不可破的誓言,“真的吗?森医生。”
森鸥外点头,“当然。我会向你承诺的,幸子。”
“那我需要拿什么来交换呢?”
森鸥外从善如流,“如果幸子担忧的话,那就将使用‘真理与谬误’的权柄交托与我吧。”
这是幸子唯一拥有的东西了。
她看着森鸥外半晌,确认他说的是真的后,破涕为笑。“好啊!”
她投入森鸥外怀中,阳光明媚,对方揽抱住她,怀抱宽厚而温暖,幸子道,“我们拉勾吧,森医生。”
森鸥外伸出小拇指,与幸子幼软的指头勾在一起,摇晃起来,幸子什么都不懂,于是丝滑流畅的声线从他口中说出,说着孩童才会相信的谶言,“指きりげんまん、嘘ついたら針千本飲ま~す。”
他问幸子,“现在幸子开心了吗?”
幸子点头,她第一次跟人拉勾,做什么都新奇,森鸥外道,“那现在我们的手指要分开,分开时要一起说一句话。这样誓约才算正式完成。”
“说什么?”
“说‘指切った’。意思就是手指已经切断了,若不遵守誓言,前面那些可怕的事情就会应验。”
“哦,好的!”幸子跃跃欲试,“我明白了,森医生。”
“那我数三二一,开始喽,三、二、一——”
两人异口同声,松开手指,“指切った!”
幸子张开五指,对着光看,仿佛那里无形之间缠绕着什么,依然觉得高兴和神奇,她在森鸥外的怀里乱蹭,小动物般拱来拱去,亲男人的脸颊,森鸥外亦开怀地笑,宠溺地护着她,日光落入他眼底,此刻没有被无声地湮灭,而是留下真心温柔的温度。
幸子趴在他耳边道,“森医生,有时候我会觉得,这个世界真讨厌啊。但现在,我超——级期待它的!”
森鸥外笑着握住她高举的手,抱起她,一手掌轻拍她的后背,喟叹,“人间,就是炼狱啊,幸子。但是,我会让它成为你的乐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