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得很开心,心情也变得好,海蓝色的眼睛亮如繁星,又柔和波澜地如同湖水般,在晶子面前蹲下,乖巧地看着她,伸手,“我扶你起来吧,晶子。”又把玩偶送到短发的女孩眼前,可爱道,“你要玩偶吗?睡不着的话,我让姆明陪你,它是小精灵哦。”
晶子的视野都被长得像河马的玩偶占据,想看不见都不行,这个小精灵是雪白的,柔软可爱,憨态可掬,有圆圆的浅蓝色的眼睛,她眼神动了动,感到和幸子很像。
她不讨厌幸子。
幸子很活泼,又快乐,每次冷落她,见她露出失落的神情,晶子也会内疚。
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不知道幸子在森鸥外身边扮演的角色。
幸子是另一个她吗?会不会重复她的绝望?
晶子一动也不动,又沉浸在悲伤中,刘海后被泪水洗净的眼木木的,是干涸的紫色,令人想起蝴蝶翅膀,春天的时候,森鸥外给幸子做过蝴蝶标本,蓝紫色的磷光,边缘有黑色的纹路,被夹在书页里,既便死去了,也格外有一种哀艳、沉郁的美。
幸子,离开森鸥外吧。
晶子想这么说,但她有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
森鸥外是一个会将身边人的精血吸尽、最后一丝价值都榨干的人,善于伪装,在他身边,都逃不过被利用的命运。但是没有人来拯救她,没有人能够帮助她们,她犯下过罪孽,没有资格开始新的人生,只能在过往中受尽鞭笞和折磨,可是为什么?森鸥外还要继续去哄骗别人?
他想从幸子身上得到什么?
短发的女孩如空洞的木偶人般,幸子只能收回空落落的手,打起精神安慰,“你是因为失去异能力感到难过吗,晶子?你不用伤心了,森医生一定会帮助你的。……还是说,你觉得浪费的时间太久了,那我去跟森医生说,你肯定马上就能恢复异能力了,到时候,你就可以用‘请君勿死’来帮助森医生了。”
可再次成为森鸥外的助手,是晶子所无法承受的。
幸子不可能明白。
晶子已经没有力气歇斯底里地哭泣了,疲惫无比,嗓音无比艰涩,木然的态度只是在陈述事实,“我不想要那样的异能力。”
幸子疑惑,她声音清脆的像是小百灵鸟,“为什么呀晶子?你很厉害,可以一口气救下许多重伤的人,这是很强大的力量,有你在,很多人就可以不用死了。救人,不是一件好事吗?”
“我的异能能太轻易地拯救别人的生命,”晶子眸中死寂,“所以在我身边,生命会变得无比廉价。不再具有不可回复的价值,变成了可以消耗的商品。”
过于易得,就不会珍惜,可以将人视为工具,一遍又一遍地送往杀戮之地。
幸子听着晶子的话,不解,蹲久了,她腿脚发麻,便站立起来,视角变得居高临下,她歪了歪头,湛蓝色的眼睛如同珠玉,掠过叫人目眩的色泽,以当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天真语气问,“晶子你真的认为,生命是有价值的吗?”
晶子一愣。失去光泽的紫色眼睛抬头看她。
“我的意思不是说,生命没有价值,花儿只有盛开的时候才是美丽的,可是——生命,不是本来就很廉价吗?”
“千万人在出生,千万人在死去,每时每刻,草坪被践踏、花朵被攀折、寻觅不到食物的鸟儿会饿死。在镭钵街,被遗弃、无家可归的孤儿有那么多,冬天来了,肯定又有很多人冻死街头,如果生命真的具备某种价值的话,为什么这座城市没有人去救救他们呢?他们会在同类的漠视下死去,正是因为,他们的生命无比廉价啊!他们的死亡也不会带来任何价值,同草芥没有区别。”
“生就是生,死就是死。‘请君勿死’是救人的能力,晶子为什么会觉得,你的存在会给身边人带来死亡呢?生命本来就是廉价的,廉价的生命也能获得拯救,他们应该感激有你,为什么你要因此责怪自己呢?”
活着是好的,死亡是不好的,普世的价值观教会幸子这个朦胧的概念,但生死有命,人得不到神的垂怜,面对死亡也只能认命。所以她必不能理解,晶子会这样贬低自己,她给了不甘于死亡的人第二次机会,这不是好事吗?
为什么晶子要讨厌自己的异能力?
晶子怔怔。
——生命是廉价的?
不,怎么能够这么想!
她头痛欲裂,捂紧脑袋。
士兵们的音容笑貌浮现在她脑海中。
送给她蝴蝶的发卡的那个人,故乡还有父母和弟弟等待他的那个人,他的生命怎么会是廉价的?在珍惜他的人眼中,那是无上的珍宝。
他本该拥有无限可能。
而如果没有她,没有“不死军团”,他们就可以因伤撤退,荣归故里。
不会像后来那样,因绝望而死,还要成为逃兵和耻辱。
她是带去死亡和不幸的那个人。
她不配获得拯救。
晶子万分悲哀,呢喃道,“幸子,你不明白。……死亡只有一次,生命应当被尊重,无论价值是否被旁人赋予。”
可是这样惨痛的道理,又觉得她不懂得,实在是太好了。
幸子:“哇,晶子,这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诶。”
她凑上去,蓝汪汪的眼睛,就像是待抚摸的雪白小动物一样,睫羽密密的,无邪地对着她笑,“你不要再哭啦,晶子,会把眼睛哭坏的,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也不喜欢以前的生活,那就把它忘记好了,我们明天一起去游乐场吧,让森医生给我们买气球!”
有森鸥外的存在,晶子实在高兴不起来,可看着她的样子,还是笑了一下。
这笑容比哭泣还要苦涩。
幸子却一下子满足起来,睡不了觉也没什么了,她想,那现在晶子是不是她的朋友了,她也有朋友了,真新奇。